◎萧振鸣(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员)
鲁迅的父亲周凤仪,字伯宜,生于清咸丰十年(1860年)。鲁迅出生时,父亲周伯宜21岁,母亲鲁瑞24岁,祖父周福清44岁。周伯宜曾考上会稽县秀才,周福清对儿子周伯宜的科举前途曾抱有很大希望。后来却屡次乡试不中,有几分文采,是绍兴兰亭会成员,书法也有相当修养。
绍兴的鲁迅旧居
1893年秋后,鲁迅祖父因儿子和亲友子弟参加乡试而贿赂主考官。但事情泄露,被光绪皇帝谕旨判为“斩监候”,俟秋后处决。周福清案使得鲁迅家境败落,“从小康坠入困顿”。鲁迅的父亲性格变得喜怒无常、酗酒、吸鸦片,35岁便因病身亡。但周伯宜的教子也是很严的,鲁迅在回忆散文《五猖会》中讲述了童年时背书的故事:
因为东关离城远,大清早大家就起来。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忽然,工人的脸色很谨肃了,我知道有些蹊跷,四面一看,父亲就站在我背后。
“去拿你的书来。”他慢慢地说。
这所谓“书”,是指我开蒙时候所读的《鉴略》。因为我再没有第二本了。我们那里上学的岁数是多拣单数的,所以这使我记住我其时是七岁。
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读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
两句一行,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
“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
他说完,便站起来,走进房里去了。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读着,读着,强记着——而且要背出来。
粤有盘古,生于太荒,
首出御世,肇开混茫。
就是这样的书,我现在只记得前四句,别的都忘却了;那时所强记的二三十行,自然也一齐忘却在里面了。记得那时听人说,读《鉴略》比读《千字文》、《百家姓》有用得多,因为可以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那当然是很好的,然而我一字也不懂。“粤自盘古”就是“粤自盘古”,读下去,记住它,“粤自盘古”呵!“生于太荒”呵!……
鲁迅幼时看社戏的地方
应用的物件已经搬完,家中由忙乱转成静肃了。朝阳照着西墙,天气很清朗。母亲、工人、长妈妈即阿长,都无法营救,只默默地静候着我读熟,而且背出来。在百静中,我似乎头里要伸出许多铁钳,将什么“生于太荒”之流夹住;也听到自己急急诵读的声音发着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鸣叫似的。
他们都等候着;太阳也升得更高了。
我忽然似乎已经很有把握,便即站了起来,拿书走进父亲的书房,一气背将下去,梦似的就背完了。
“不错。去罢。”父亲点着头,说。
供图/萧振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