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假设一位宋朝人与一位现代人在谈论一年当中哪个节日最热闹,他们的对话估计是这样的——
现代人:“姑娘,听说你是从宋朝穿越过来的,你们那时候,最热闹的节日是什么?”
宋朝人:“当然是元宵节了。我们过元宵,大闹花灯五天,天天彻夜不眠。”
现代人:“那元宵节是不是你们那时候最重大的节日?”
宋朝人:“要说重大,元宵节也谈不上重大,我们闹元宵,就是图个乐,热闹倒是非常热闹,却谈不上隆重。”
现代人:“那你们最隆重的节日是什么节?”
宋朝人:“是冬至。”
现代人:“冬至?我们现代人不过冬至。春节才是我们最隆重的节日。”
宋朝人:“我们过年也很隆重,但是,冬至大过年。”
这位宋朝娘子没有骗你。在宋朝,最隆重的节日,不是春节,也不是元宵,而是冬至。今天,我们就来说说宋朝人是怎么过冬至的。
中国的传统节日,通常都按农历计算,比如我们以前介绍过的春节、元宵、端午、七夕、中秋,但冬至与清明,则是按阳历计算的节日,清明一般是在4月5号左右,冬至是在12月22号左右。对于生活在北半球的中国人来说,冬至属于一年当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过了冬至,白天就开始渐渐变长,黑夜开始慢慢缩短,春天也逐渐近了。所以古人说,“冬至一阳初动”、“冬至一阳来复”,杜甫也有诗写道:“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正因为古人发现冬至日处于大自然新旧交替的转折点,才赋予它不同于寻常节日的重要意义。
宋朝冬至的隆重性,首先体现在国家礼仪上。冬至这一天,朝廷要举行大朝会,文武百官与外国使者向皇帝朝贺,然后大摆宴席。一切礼仪如同春节的大朝会。
如果轮到祭天的年份,朝廷还要在冬至日举行盛大的祭天典礼,地点在城外南郊,由天子亲自主持,仪式非常的隆重,参加的文官百官与仪仗队伍,多达两万零六十一人。当然,这么隆重的祭天大典并不需要年年都举行,而是每三年举办一次。宋朝人将天子南郊亲祀天地的年份,称为“大礼年”。
由于宋朝的南郊祭天仪仗会用到大象,所以每遇“大礼年”,冬至前两个月,朝廷会在京城的宣德门广场先演练大象仪仗。参与演习的大象一共有七头,每头大象的颈部都骑着一名身穿紫衫的驯象人。他们用击鼓、敲锣的方式来指挥大象,如果大象不听从指挥,则用鞭子抽打,这有虐待动物之嫌疑,我这里表示反对。而通过训练,这些大象能够根据驯象人的指令,排成整齐的队伍行走、转圈,然后面向北,屈前膝行礼,还能发出叫声与人打招呼。
每到演练大象仪仗的日子,宣德门广场总是围满观众。那些住在宣德门广场附近的人家,更是会提前招呼亲朋好友来家做客,顺便观看大象表演。连接宣德门广场的御街,也是“游人嬉集,观者如织”。聪明的宋朝商家用面粉、泥土捏成小象儿,卖给看热闹的游客,那些平日很少有机会看到大象的游客,往往都会掏钱买上几只,赠送亲友。
有一年,正是“大礼年”,朝廷又在宣德门广场举行大象仪仗的演习,有几名从乡下进城的女子,也跑到宣德门广场看大象。因为她们从未见过大象,不知道世间竟然有这么庞大的动物,大吃一惊。
乡下女子甲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长鼻子毛驴?”
乡下女子乙说:“那不是毛驴。听说是从海外进贡的大猪。”
乡下女子甲说:“怎么可能是猪?猪有那么长的鼻子吗?”
乡下女子乙说:“难道毛驴就有那么长的鼻子?”
乡下女子甲说:“这是长鼻子毛驴。”
乡下女子乙说:“这是长鼻子猪。”
两个乡下女子的争执,被旁边的人听了,都取笑她们没见过世面。这个小故事虽是我们编出来的,却非完全虚构,北宋时确实发生过误将大象当成长鼻子猪的笑话,见宋人笔记《铁围山丛谈》:官员薛昂与夫人有一日经过宣德门广场,“时郊禋(郊祭大礼)近,有司日按象自外旌鼓迎至阙下而驯习之。夫人见而大骇,归告其夫曰:‘异哉左丞,我侬今日过大内前,安得有如此大鼻驴耶!’人传以为笑。”
取笑他人是不对的,不过对于生活在京城的市民来说,他们平时的确有更多机会看到大象等稀奇的动物。因为这些参与南郊祭天仪仗的大象,平日养在东京的皇家林苑玉津园。这玉津园里,还有其他珍稀动物,如狮子、老虎、廌鹿、犀牛、犎牛、独峰驼、白驼、孔雀、白鹇等等,可以说是一座皇家动物园。更重要的是,玉津园是定期向市民开放的,普通老百姓也可以进去观赏。
每年四月份,玉津园里的大象还会送至应天府,即今天河南商丘的养象所放牧,九月再送回玉津园。应天府养象所也是一个对外开放的动物园,市民可入内观看大象表演,不过需要支付门票钱。因此,我们不要以为今天才有动物园,其实宋朝也有。
到了冬至之日,祭天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十分壮观,皇家乐团一路吹打,鼓乐声震天地。天子祭天的仪式自然是万分隆重、庄严、肃穆,不过,这并不妨碍平民看热闹,从京城南薰门至祭天地点,数十里之间,搭满了看棚、帐篷,全是富贵人家搭建来观看祭天仪仗队的。
祭天大典之后,按照惯例,皇帝还要赏赐大臣。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宋神宗时,司马光与王安石曾经争论要不要取消祭天后的赏赐。司马光认为应该取消,而王安石反对。
司马光说:“国家当务之急,是节省冗费,给大臣的例行赏赐,可免就免。”
王安石说:“国家富有四海,这点赏赐所费无几,你取消掉,既未足富国,又徒伤大体。”
司马光说:“财政的钱不够用,你说怎么办?”
王安石说:“财政的钱,不能靠省,而是靠发展工商业,增加财政收入。”
这两个人,公有公的道理,婆有婆的道理。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解决问题的思路也就不一样,很难说谁对谁错。你说是不是?
寻常老百姓过冬至不会计较这么多,就是图个热闹、喜庆、吉祥。一大早,宋朝城市的大街上就挤满了行人,人们“服饰华炫,往来如云”,逛街、游乐、购物、访亲问友,恰如王安石的一首《冬至》诗所描绘:“都城开博路,佳节一阳生。喜见儿童色,欢传市井声。幽闲亦聚集,珍丽各携擎。”
皇帝过冬至要祭天,寻常百姓过冬至,则要祭祀先祖、参拜神庙,宋朝人冬至祭祖一般用馄饨,有钱的人家,一碗馄饨有几十余样式,叫做“百味馄饨”。
亲朋好友间也要往来庆贺,互赠礼物。即便是穷人家,过冬至了,也要购置新衣、酒食,招待客人。由于宋朝人习惯在冬至馈赠礼品、财物,过春节时,倒可以不送礼,所以民谚又有“肥冬瘦年”之说。
冬至因为是法定节日,宋朝官府会给公务员放假七天,并放开赌禁三天,即允许市民在冬至日前后这三天里参与博彩,方便民众狂欢。市井中,有的商家也自行放假三天,放下门帘子,不做生意了,整天饮酒博彩,寻欢作乐。
冬至时值冬天,往往会下雪。如果遇上大雪天,或者天气太寒冷,宋朝官府还会拨出数百万的公款,用于犒劳驻守都城的士兵,以及发给贫民。京城的贵家富室也会捐出钱米,送给坊巷里的贫困邻居。
这正是宋朝人富有人情味的体现,让穷人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受到人间温暖,也让今天的我们,在说起宋朝的冬至时,也生出一些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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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