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暴力是最不为人所知的暴力形式,但却是我们最容易接触到的,主要原因有两个:
首先,这种暴力形式仍存在于教育中,无论是以自愿 还是非自愿的方式,更广泛地说,这种暴力形式是所有具有某种支配关系的一部分。事实上,西方教育模式仍然经常像是知者和不知者之间的一种等级关系,无论在何种情景(家庭、学校、体育,甚至医疗)中。在这一背景下,孩子不会去学习评价教育主张,也就是成人给出的建议或命令,不会去学习批评它或通过调整和吸收它将其纳为己用。很多时候,孩子仍然被要求“生吞下”传递给他的东西,而无法反思或理解自己对这些东西的想法。这种旨在强迫儿童为了成人的利益而自我消除的教育方式就是对儿童实施的暴力,并在儿童的心理结构中为面对暴力时的脆弱性埋下了 伏笔,这种脆弱性将会是难以克服的。对小女孩的教育,仍然常常建立在取悦的指令上,而取悦更容易导致这种心理和情感上的身份消除,并伴随成年后的严重后果。
其次,心理暴力总是隐藏在另外两种更为明显的暴力形式中,即言语暴力与身体和/或性暴力。我们在后文中会简短地提及,因为这两种暴力形式更为人所知,被研究得更多,更显而易见,而且不是本书的主题。在所有身体、性和言语暴力的情境中,我们都会看到心理暴力。实际上,这些暴力试图在整体上消除对方:不仅是这个人的身体,还有这个人的思想。为了破坏对方的心理情感系统,施暴者会(即便是无意识地)诉诸心理暴力。当身体受到侵 害时,头脑就不再作出反应,不再反抗,不再具有力量。一旦这个不可逆的过程就位,这个人就会被进一步禁锢和封闭。遭受的心理暴力越多,受害者就越无法从这种控制中脱身。对暴力的控诉往往涉及断章取义的单个身体暴力场景:一记耳光、一顿暴打、一次威胁、一次侮辱。然而,这一场景往往讲述了一个故事,一种由侮辱、诋毁、羞辱、骚扰、孤立、压迫和勒索组成的生活。身体暴力是心理暴力的黏合剂、基石,它也是控制的可见症状。因此, 当存在身体暴力时,就必然会存在系统性的心理暴力。
索菲亚的亲身经历
索菲亚 7 岁时来到法国。她的家人在街头生活了一个月,之后才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大城市定居下来。几个月前,她的童年突然闪现眼前。她意识到自己在生活中遭受的所有暴力都源自她父亲所施加的心理暴力,这种心理暴力以各种方式作用于所有的家庭成员。
就在两个月前,在被诊断出创伤后应激障碍抑郁症后,一切才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暴力在我的生命之初就开始了。我母亲跟我坦白说,我出生三天后,父亲就打了她,打到大出血。我出生的房间里全是血。
我从两三岁起就很怕我的父亲。在外面,当我和他在 一起时,他会突然强行抱住我,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在家里,他怒睁双眼的病态注视让我坐立不安。多年来,他采取了一种不断重复的行为模式。他侮辱我,贬低我,不让我出门。我本可以不听他的话,去参加朋友的聚会,或者谈论这些聚会,但我觉得可能会因此招来致命的惩罚。他让我感到万分恐惧,虽然我性格坚韧,但还是尽量小心翼翼。我要么顺从他所有的要求以换取安宁,比如每天早上6点去给他送咖啡,否则的话就会落得断几根肋骨的下场。
后来,除了在认为我衣着不得体时直呼我荡妇来控制我的穿衣方式之外,他还会跟着我去学校,看看我是不是跟男孩子说话了,并查看我的手机。
我哥哥比我大7岁,在我9岁时就把我当作他的性玩物。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多年来我什么也没说,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心中极度不安,在家里头都不敢抬;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有必要大声哭诉自己遭受的不公。
最终我离开了,几乎是逃走,在2014年的一天。不过我在凌晨1点从警察局回来了,讽刺的是,我是去警察局投诉自己在地铁上遭遇的性侵未遂……
心理暴力的表现可以是言语攻击、威胁、骚扰和持续的批评,也可以是更为微妙的手法,比如恐吓、羞辱和操控。此外,心理暴力还涉及我们所说的以无意识的方式施加的“软暴力”:伪装成对他人关注的冷漠(与人交谈却不看对方,行为上在照顾某人却没有真正关注他的需求……)。
无论哪种情况,心理暴力都是一种具有伤害性的关系形式,会使一个人的思想、意志、行动和决定受制于另一 个人。心理暴力总是意在控制和支配对方,而且在很多时候,它的产生是因为施暴者本人经历过未被治愈的童年创伤和不安全感,从而使受害者对其他受害者产生共情,并更有可能再次遭受暴力。心理暴力的施暴者没有学会健康的适应机制,无法建立积极平等的关系。相反,施暴者会感到受伤、愤怒,甚至恐慌,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被爱。
心理虐待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专家们将这种暴力称为“身份拆除行为”,的确,心理虐待构成了“使人对自己和周围世界的想法产生质疑的自恋攻击”(热拉尔·洛佩兹 Gérard Lopez)。
自卫的第1个要诀: 重读你的故事
意识到并谈论童年的经历是保护自己的唯一途径。在意识到并表达出来的过程中寻求他人的陪伴,以便每次产生疑虑时你都会记起这一意识。否则的话,你就有可能让心理暴力再次发生。
我讲了我经历过的心理暴力。我明白了它们为什么会是暴力,以及它们如今的影响。我还明白了这些症状与个人失败无关,也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而是与童年有关的情绪和认知变化所导致的结果,而且我现在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了。
在谈及遭受心理虐待的儿童时,“看不见的受害者” 这个说法有时是恰如其分的。有一些迹象能够表明这种虐待行为的存在,我们必须学会发现这些迹象,特别是如果你和低龄幼童一起工作的话,比如退缩、高度抑制、攻击性、不安、注意力难以集中、睡眠困难、饮食困难、高度焦虑、恐惧的态度、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学习成绩差、依赖性、冒险(对此没有意识)和不稳定。
从系统之外去看,针对儿童的心理暴力很难被识别,这主要有两个原因:它们总是发生在家族秘密的封闭环境中,且由于相随而来的矛盾气氛可以被当作一种“严厉”但“有爱”的教养方式,就像克洛伊的父亲那样。因此,实施心理虐待的家长常常深信自己是爱孩子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家长的否认系统构建得如此牢固,以至于他/她能够让孩子甚至整个家庭和他/她一起进入一种不健康、捏造的场景中。由于社会期望他/她去爱自己的孩子,而没有人设想有些父母对孩子来说是有毒的,可能会伤害孩子,所以否认的传染性往往很强,造成的冲击波也很大。老师、祖父母、家族好友,没人想看到或谴责不可想象之事。
无论是否出于自愿,很不幸,一些母亲的确无法为 自己的孩子提供自我发展所需的一切。治疗师安妮-洛 尔·布菲在她的专著《伤人的母亲》的第一部分回顾了造成这种有毒关系的不同类型的行为:渴望完美、不成熟、自恋、占有、虐待、遗弃等。“事实上,在这种关系中,孩子被工具化。这种关系及其所有的信息都是伪造的,日常生活被模糊化或者改变。面对一个伺候在旁、准备竭尽所能实施控制的母亲,孩子的自性化几乎是不可能的。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