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冰(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老友胜中就这样走了,真希望这不是真的。自然的轮回就是这样,一个再有智慧的头脑,一个积累了这么多知识和经验的人,一个感受力极强、言谈话语透着诙谐的人,停止了呼吸,一切就都带走了,从此不会再增加任何内容。而有生长性的部分,要靠后人去慢慢体会他在世时做的事情的价值。
几天前从陈文骥、马晓光那得知,老吕哮喘病犯了,在ICU抢救。这以后每天的消息只能从他儿子吕小回处得知。他也见不到老爸,进去就与家人、友人再无法对话,每天用微信向大夫了解病情。22日说:“气管已经松弛了,肺阻力已降低,整体状况比之前好一些……”23日:“大夫感觉各项数值挺好,明后天准备撤ECMO了……”昨晚突然说:“老吕情况不太好,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什么!不是有好转吗!只能祈祷他好起来。整夜似睡非睡,早上得知他两小时前走了。不能相信啊!他一直是生龙活虎的呀!
左起:吕胜中、尹吉男、徐冰,在老美院被大家称为“三剑客”
这是真的,这个生动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不管是他谈见解、发脾气、善意待人、争强好胜还是怎样……他真的走了还是很想他。
我和老吕是“文革”后央美较早一拨的硕士研究生。当时在同学中交流最多的有老吕和老尹(吉男),没日没夜地谈论些不着边的事。我们之间成了密度和浓度极高的,在思维与智商上相互倾泻的对话者,这种状态回想起来,真是一种享受。我说:“我插队时在山里刻写钢板,做油印刊物,我能把颜色套得准确无比”。他马上来一句:“我在部队放电影,放映前放自己做的幻灯片,我有办法让放光芒闪动起来。”我说:“我开始做《天书》了。”他就说:“我每天去拍你刻字,你就成了我项目的演员。”我那时给一些朋友刻木章,他儿子吕晓辉那时才几岁,他要我为爱子刻一方。我把吕字上边的“口”折叠下来,正好就成了一个“回”字,从此晓辉就有了“小回”这个名字。他看我挺得意,就说“吕”是爱的意思你知道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得意地说:“接吻!”……后来就有了我们在中国美术馆同时举办的双个展。
我在美国时,看到一套很精美的大书《意匠文字》,我觉得这书真像老吕做的,结果就是。那时我在做作品《猴子捞月》,正需要这类书,我联系他说:“这书很棒,就是太大了,我在路上跑来跑去真不方便用。”他说:“小开本马上出来了,我给你两套,一套在北京,一套放纽约。”
后来他忙他的创作和实验艺术学院,我忙我的创作和在央美馆为老先生和学生办展,交流没以前多了。一次我去他实验艺术的办公室,我震惊了:有床、有书架、有各种民间收藏的摆件,看起来就是他住的地方啊。其实,他就是太拼了。
老吕住进ICU后,我们的问候他其实并没有收到。现在人走了,大家对他的悼念,他能“收到”吗?我总觉得,他与别人有些不同,他像是在灵异空间中自由行走之人,也许真能在那个世界感受到大家对他的喜爱。
2022年10月26日 纽约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