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那年荔枝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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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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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海涛(媒体人)

开栏语

从前,我在世上走,见过很多人,很多风物,经历过很多事情,也在很多地方吃喝过。

发哥说,漂泊在外,饭就是我们的爹和娘。流落各地时,我喜欢逛苍蝇馆、大排档、菜市场。那里有人气,有烟火气,有我爱吃的小食、水果。

小食和水果,是饮食世界里的野百合花,长于僻巷市井,摇曳于万家灯火间,是升斗小民“以食为天”的天,关乎很多人的温饱冷暖,系着很多人的喜怒哀乐,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小食里也别有天地,别有故事。很多年过去了,我宅在家里,常常想起那些小食和水果,想起它们后面的市井故事、风土人情,想起它们标记的岁月。

《荔鼠图》明 佚名

在广东有一样水果,从前谪居岭南的苏东坡写诗赞美过,华清宫的杨贵妃望穿秋水过,无数北方乡村见也见不到,于我只是举手之劳,我就吃啊吃啊。

这就是荔枝啦。在我的印象里,南方的夏天总是从荔枝开始。那些甜得有些发腻的味道,在酷热的风里传来,让人想起大地的丰饶与奢华,想起旧上海的老歌,也想起我甜蜜与苦涩参半的前半生。

荔枝熟的时候,我受不了吃喝的诱惑,每到周末,就放飞自我,出门漫游。大片大片的荔枝,在珠三角肥沃的黄壤或红壤上,吸取亚热带暴烈的阳光,在腹中炼丹;临近六月,火势一天比一天凶猛,只是外皮还是青色的,被风一吹,就涨红了脸,布满颗粒粗糙无比的脸,沧桑得很。

我想,那里面有着会爆炸的水珍珠,水里又藏着火,像南方的爱情,甜得醉人,又火热得发烫,让人怀疑那土壤里都含着糖分,荔枝树喝的水都是甜的。

一颗荔枝三把火,我不管不顾,吃了一颗又一颗。我吃了桂味,又吃糯米糍,有一种叫妃子笑,传说是从前一骑红尘运给杨贵妃的;又有一种叫做白糖罂,想必有着罂粟一样的魔力,让人吃上了瘾就停不下来。

荔枝熟的时候,荔乡里的空气都甜得纸醉金迷,有些晕眩的感觉。我像一个醉酒的人,四处漫游。南方的夏天,暴雨捶打着大地,荔枝的甜味像雨一样狂野,狂野之中又带着忧郁,老是给人昙花一现的感觉。

《宋徽宗荔枝图》北宋 赵佶

在广东的某镇,我看到几树荔枝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当地人说,随便摘,随便摘。同行的人就有几个爬到树上,像猴子一样。

我还看到一棵白糖罂,被种在山头上,外面围着栏杆,像被圈养的宫女。站在观荔亭上往下望,大小的山头上,一团一团的绿。有人在此地登高,立碑,我只看到了荔枝,想起吃喝。

我认识的荔枝,仍然叫白糖罂。白糖罂白糖罂,我在心里这样叫着,就像在呼唤年少时认识的一个白姓女子。那些快活的日子,那些率性而为的人物。

有一年,我和同事去从化,花100元买了一棵荔枝树,也就是买下树上所有的荔枝。我们爬到树上摘荔枝,向阳的一面,果子都红了,吃不完的都摘下来,打包带走。荔枝园里有鱼塘,我们一边吃荔枝,一边钓鱼,钓上来的鱼,中午就送到农家,或清蒸,或红烧。荔枝与鱼,像江南秋天的莼菜、鲈鱼,让人想起数千里外的家乡。

我的朋友大闸斌,吃多了荔枝,火气上升,在家养起病来。我吃了一颗又一颗,什么事也没有,我想我的血是冷的,在风雨里飘惯了,要用荔枝来热起来。

熟透的荔枝不耐久放,似乎隔一夜就会发酵,一个屋子里都像在酿酒。我想,那些天上的雨水,躲进荔枝里,享受一番做水果的滋味,又迫不及待地要化成酒气,回到空中去,留也留不住。

荔枝红了,花好了,月圆了,人生在世夫复何求?在多雨的南方,兄弟我一边吃着荔枝,一边把一生一世的经历与梦想都想过了,忘记了这夏天还有别的水果,也忘记了生活还有另外一些活法。

2024.10.15

供图/雨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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