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学 王紫萱

夜，永安宫侧殿。

仆人从侧门而入，轻轻掀开珠帘，只见丞相诸葛亮独自一人坐在厅堂正中，抚琴叹息。仆人走过去，脚步放得极轻，向诸葛亮施礼道：“丞相，主公请您去寝宫。”

诸葛亮手一抖弹错一音，蹙了蹙眉，单手按弦止住余音，“我这就去。”

寝宫中灯火通明，诸葛亮走进去，如往常一样拜见主公，又如往常一样走至主公病榻边，缓缓跪下。主公此时已气力微弱，但目光却依然清明，他从被衾中向诸葛亮伸出手，“孔明，可否上我榻来？”

诸葛亮刚想说“这不合君臣之礼”，却听刘备温声说：“……权当是回忆回忆……相遇的那日……”

相遇……

那是建安十二年的初春，一个刚刚落过春雪的日子。

二十七岁的诸葛亮头天晚上读了通宵的书，直到太阳快要升起时才休息，于是这天便一改早起的惯例，一不留神睡至傍晚。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有俗客来否？”他起身披上外袍，朗声问候在屋外的小童。小童扒着门框探进头来，“先生，刘皇叔在外面等了快三——个时辰了。”他特地把“三”字拖得特别长。诸葛亮浅浅一笑，“亮这就来。”

片刻过后，诸葛亮便以纶巾束发，披上鹤氅，拿起雪白的羽扇，如云中仙人般恍然出现在彼时还是落魄皇叔的刘备面前。

“刘皇叔久等，亮不胜愧赧，皇叔见谅。”

刘备一时哑然，怔怔望着诸葛亮，半晌才结结巴巴叫了声“孔明先生”。关张二人在屋外透过竹帘看见刘备上来便行了一个大礼，惊得诸葛亮连忙上前扶他起身。刘备急道，“久闻孔明先生抱经世奇才，值此天下纷乱之世，遇先生乃备三世之幸，望先生不嫌刘备愚鲁，请先生赐教！”

诸葛亮止住又要俯身一拜的刘备，“亮昨观将军书意，足见将军忧国忧民之心。愿详闻将军其志。”

刘备顿觉沉郁已久的心瞬间激荡起来，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萦绕胸中多时的困惑脱口而出：汉室倾颓，奸贼篡逆，我欲为天下伸大义，却屡战屡败，起事已有二十年，至今却一事无成。我刘备一人终生徒劳是小事，可光复汉室、还于旧都却是大事，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诸葛亮听罢，响亮地把羽扇往桌上一拍，坐直身子，感到心中无限快慰——他坐观天下十余年，终于等来刘备这样一个当世英雄与其同心。隐于心中数年的宏图伟略——“隆中对策”终于得见天日。

从董卓篡逆谈起，到三分天下之大势，诸葛亮口若悬河，说到激昂之处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地上指点，那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仿佛霎时现出一幅宏伟的九州地图，而一个波澜壮阔的伟大战略，正在从南阳卧龙岗的一座深隐山林的庐舍中喷薄而出。

先取荆州，再取西川，再取中原。

“将军请看，这便是西川五十四州全图！”诸葛亮从身后拿起一卷沉甸甸的图本，此时西川的山水纵横便在刘备面前一览无余。远在秦末的乱世，曾有另一位英雄，从那里开始踏上一统天下之路。他平定三秦，又挥师东进对抗楚霸王项羽，再驰韩将军北上定中原，最终天下归一，从此“秦”改作了“汉”，历史悠悠四百年，泱泱大汉生生不息。

自己竟要重走一遭高祖刘邦那砥砺奋进的辉煌之路了吗？刘备难以想见那将是什么样的一番征程，但此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这条注定艰苦卓绝的道路那么那么近，甚至觉得这使命就是上天赐予他，本就应当由他来走。他看着面前英姿勃发的诸葛亮，觉着自己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程。

“孔明先生。”刘备面对着诸葛亮，难掩声音中激烈的颤抖，眼眶中盈起了热泪，他来不及抹去便俯身一拜——那一刻他眼中的诸葛亮，就是天人降世，就是他心中的神明。

那便是这对千古君臣一拍即合的瞬间。

那夜诸葛亮向家人话别，与刘备三人携手走远。此后二十年，他们并肩作战，不曾有一刻相离。

永安宫中，主公沉沉睡去了，诸葛亮坐在他身旁，热泪汩汩流过脸颊。诸葛亮轻轻握住刘备那苍老的手。

当年，他们一起擘画的蓝图，还没有实现，从相遇开始一起战于天下的岁月，一幅一幅在脑海里浮现。

诸葛亮一夜未能合眼，他在昏暗的月光中静静看着刘备胸口的起伏渐渐微弱下去，直至停止。

——那便由亮来替你走完未竟之路，用我这双尚未昏花的眼睛，去替你看那天下的风景吧。一个声音在大殿上飘荡。

【点评】这篇文章有两个优点，一个是人物形象的丰满、生动。这源于小作者对于历史和人物的了解。因为了解所以避免了写历史人物时的空、泛。刘备和诸葛亮君臣之间的彼此成就和深情在文章中具体而形象地铺展开来，也将“最美的相遇”的主题自然而然地点明了。二是描写细致而充满情感。比如诸葛亮的装扮，刘备听到诸葛亮对策内容时的动作、心理描写等都让人物和文章“活”了起来。

（指导教师：李雪菲）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