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不仅在他从事的科学领域是一位出类拔萃的科学家,而且对文学艺术,特别是音乐,造诣非凡。音乐伴随爱因斯坦度过70多个春秋,他几乎每天都拉小提琴,而且能够熟练地弹奏钢琴,时而也对作曲家及其作品加以评论。
爱因斯坦对待音乐,注重追求一种自然的、简单的美,如果不能凭本能和直觉把握作品的内在统一结构,他就不会喜欢它。他热情地推崇巴赫的作品,扶摇直上的巴赫音乐使他联想起耸入云霄的哥特式教堂和数学结构的严密逻辑。他还偏爱17、18世纪作曲家纯正、雅致和均衡的古典风格,尤为莫扎特带有神意的古希腊式的质朴和美的旋律所倾倒。他认为莫扎特的作品优雅、温馨和流畅,是宇宙本身的内在之美和生活中的永恒之美的普遍表达,具有超越时间、地点和环境的惊人的独立性,因而,成为他的理想和思想的主宰。而对于贝多芬,爱因斯坦理解其作品之宏伟,为其室内乐的晶莹剔透着迷,但他认为贝多芬的音乐仅是个人创造性的表述,且过于激烈和世俗,个性过强,音乐戏剧性过浓,C小调在激情上过载,从而显得有些支离破碎。尽管如此,爱因斯坦仍认为,“从巴赫到贝多芬和莫扎特这个德国音乐流派,鲜明地展示出音乐的本质”,是音乐成就顶峰的三颗灿烂明星。
关于音乐与科学研究的关系,爱因斯坦认为二者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音乐并不影响研究工作,它们两者都是从同一渴望之泉摄取营养,而它们给人类带来的慰藉也是互为补充的。他这样写道:
音乐和物理学领域中的研究工作在起源上是不同的,可是被共同的目标联系着,这就是对表达未知的企求。它们的反应是不同的,可是它们互相补充着。至于艺术上和科学上的创造,我完全同意叔本华的意见,认为摆脱日常生活的单调乏味,和在这个充满着由我们创造的形象的世界中寻找避难所的愿望,才是它们的最强有力的动机。这个世界可以由音乐的音符组成,也可以由数学公式组成。我们试图创造合理的世界图像,使我们在那里就好像在家里一样,并且可以获得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能达到的安定。
音乐和科学就这样在追求目标和探索动机上沟通起来:科学揭示外部物质世界的未知与和谐,音乐揭示内部精神世界的未知与和谐,二者在达到和谐之巅时殊途同归。此外,在追求和探索过程中的科学不仅仅是理智的,也是深沉的感情的,这无疑与音乐会在某种程度上发生共鸣,从而激发起发明的灵感。诚如莱布尼兹所说:音乐是上帝为世界安排的普遍和谐的仿制品。任何东西都不像音乐中的和声那样使感情欢快,而对于理性来说,音乐是自然界的和声,对自然界来说音乐只不过是一种小小的模拟。尤其是,音乐创作的思维方式和方法与科学创造是触类旁通的,在创造性的时刻,二者之间的屏障往往就消失了。爱因斯坦对音乐的理解与他对科学的把握是完全类似的,他说:
在音乐中,我不寻找逻辑,我在整体上完全是直觉的,而不知道音乐理论。如果我不能直觉地把握一个作品的内在统一(建筑结构),那么我从来也不会喜欢它。
这种从整体上直觉地把握的思维方式和方法,既是莫扎特和巴赫的创作魔杖,也是彭加勒和爱因斯坦等科学大师的发明绝技。爱因斯坦从小就通过音乐不知不觉地训练了心灵深处的创造艺术,并把这种艺术与科学的洞察和灵感、宇宙宗教感情融为一体,从而铸就了他勾画自然宏伟蓝图的精神气质和深厚功力。
音乐和科学——尤其是漫润在数学中的科学(这是爱因斯坦的科学)——在爱因斯坦身上是珠联璧合、相映成趣的。他经常在演奏乐曲时思考难以琢磨的科学问题。据他妹妹玛雅回忆,他有时在演奏中会突然停下来激动地宣布:“我得到了它!”仿佛有神灵启示一样,答案会不期而遇地在优美的旋律中降临。据他的小儿子汉斯说:“无论何时他在工作中走入穷途末路或陷入困难之境,他都会在音乐中获得庇护,通常困难会迎刃而解。”确实,音乐在爱因斯坦科学创造中所起的作用,要比人们通常想像的大得多。他从自己所珍爱的音乐家的作品中仿佛听到了毕达哥拉斯怎样制定数的和谐,伽利略怎样斟酌大自然的音符,开普勒怎样谱写天体运动的乐章,牛顿怎样确定万有引力的旋律,法拉第怎样推敲电磁场的序曲,麦克斯韦怎样捕捉电动力学的神韵……爱因斯坦本人的不变性原理(相对论)和统计涨落思想(量子论),何尝不是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乐曲声中,灵感从天而降,观念从脑海里喷涌而出的呢?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音乐确实溶化在我的血液中。”信哉斯言!爱因斯坦对音乐和艺术的热爱,使他对真善美的追求与自身实实在在地融为一体,以至他本人成为真善美的使徒和化身。
本文来源:《纵一苇之所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