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去世好几天了。
那几天一直在下雨,包括入土的那天也是濛濛细雨,站在泥泞的田埂上望着远处的山,我想起奥利弗的诗:
假如我将死去,我愿意
死在一个雨天——
连绵的雨,缓慢的雨
让你看不到尽头的雨
无论一个多么小的葬礼为我举行
我只希望
那一刻,雨不断从天空中飘落
前来送行的人,必须慢慢地,深思地走来
如同走在沼泽边缘
奶奶享年83岁。其实我一直不敢想爷爷奶奶去世的那一天,就像这几天,我不怎么去爷爷家,因为不去的话,好像奶奶就一直在。但事实是,这几天爷爷更加衰老,更加蹒跚,脾气更加阴晴不定,时而狂躁时而痛哭流涕。
奶奶下葬的第二天,是爷爷88岁的生日。他依然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但已经几夜没怎么睡觉。
爷爷和奶奶都是医生,爷爷讲过他和奶奶的故事。他们都吃过很多很多苦,遭遇过那个年代的人会遭遇到的一切。我不是来忆苦思甜的,也不愿写传记,话说回来,哪个人不是一本书?任何的惊天动地,在时间面前无非弹指一挥。
就是有些太突然——奶奶在院儿里晒的辣椒还没干呢,红红地挂着;她炒的肉臊子在柜子里;洗好的茄子土豆都在菜篮子里放着……她像是去串门了,过几天就回来。
奶奶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子女孙辈发过火,从来没有一次,她只会变着花样给孩子们做好吃的。
奶奶的棺木上刻着两个字:勤、俭,这两个字是爷爷选的,已经概括了她的一生。
从进医院急救室到十天后的送葬,是一整个大家庭的共同记忆。在极其悲痛之余,又不得不操办、经历闹剧般西北小县城冗长繁杂的老秦人白事仪式,那是真正的悲喜交加——悲的是失去亲人的人,喜的是看热闹和借机挣钱的人。爸爸和姑姑哭得眼泪鼻涕糊了脸时,有人正在边嗑瓜子边说笑;给奶奶穿寿衣的人,嘴里叼着烟,烟灰很长,似乎风一吹就会掉落在奶奶的身上。如此种种,滑稽非常。
好在奶奶已经听不见看不见了,没人能打扰到她。
我把奶奶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讨要了来,戴在我的手上,这样奶奶的手就一直牵着我的手,就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牵着……
奶奶逝在了仲秋,石榴红的季节。
文/大静静大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