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双亡的孩子、年老体弱还需要赚钱的老人、住在破烂房屋里的当地人……许多网友在短视频上经常刷到类似的“悲惨视频”，不少网友为了支持他们，还去博主的直播间下单购买所谓的“当地农特产品”。不过，北京青年报记者看到，随着各地警方陆续通报及媒体深入调查发现，这类“卖惨带货”的视频多被证实为“表演”，一些自媒体甚至销售假冒伪劣商品，损害了当地商品的品牌，欺骗了消费者的感情，部分单起涉案金额就超千万元。分析认为，“卖惨式营销”虚构了一系列的故事情节，但他并没有注明是作品演绎，让消费者信以为真，产生了购买商品的行为。具有欺骗的主观故意，客观上实施了欺骗的行为并且自己获益，构成欺诈。
9岁“小宝”背石榴下山感动上亿网友
近日，很多网友都刷到过这样一条短视频：9岁男孩“小宝”生在四川凉山州会理的偏远山区，只有身体虚弱奶奶为伴。他趁开学前帮奶奶将石榴背下山换钱。虽然衣服破旧，但清澈的眼神感动了许多人。在下山途中，他偶然遇到了“黑牛应季水果”，博主不仅买下了他全部的水果，还答应帮助他卖出更多农特产。
北青报记者看到，自媒体“黑牛应季水果”粉丝总量63.5万，他主打“悲情牌”，他的短视频剧情大多如出一辙，都是关于老人博取同情的，如帮助大娘辨别真假钱和帮助大爷在路上拦车等。
视频下面的评论也以同情为主：“心被深深触动，这寥寥几字，很有力量”，“有孩子的联系方式了辛苦告知一下吧”。如此“真实而动情”的内容也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发布者“黑牛应季水果”称，该视频“全网播放3亿”。
而“凉山孟阳”也因自己的贫困身世而收获了380万粉丝。这名19岁的凉山女孩，住在土坯房里，穿着破烂衣服，她称自己父母双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凉山孟阳随后也开启了自己的直播带货之路，她表示，自己只是想给家里赚点补贴。
类似的“流量密码”已被多人掌握：一名老人背着背篓，站在车旁推销石榴，但车内的人却将老人递出的石榴扔到地上，老人捡起石榴后，还向车里的人鞠躬。博主“锋哥在路上”8月30日发布的这条视频，点赞数达到13.7万。“尔康（水果达人）”和“2叔日记（二叔愣娃）”等多名自媒体所发布的短视频也有类似情节。
揭秘：内容全是“演的”，账号已被封禁
就在网友为上述内容而感动，并为博主的“善举”而点赞时，近日，有记者核实发现，这些热门视频中的主人公经历均为瞎编，短视频实为“卖惨带货”的营销套路。比如“小宝”的奶奶起婆婆介绍说，她家只有少量的核桃和玉米，根本没有种植石榴，但对方找到他们，以“帮助”的名义要求拍摄推销石榴的片段。她和孙子说的话、做的动作，都是拍摄者教的。
“锋哥在路上”视频中的老人李大富，在面对记者时表示，视频里面的内容都是“演的”。对方让他背着石榴去找人收购，“石榴都是他们的，那天我没有去摘石榴。”
李大富的儿子李华表示，父亲并不知道对方拍摄视频的目的，现在父亲也很气愤，“这种行为会压低石榴价格，损害我们果农的利益。”
此前百万粉丝博主“韩文团队”也被曝造假。“视频中一位叫阿佳的小女孩父亲病逝、母亲改嫁，她和两个姐姐一起跟着奶奶生活。其实，她的父亲没有病逝，母亲也没有改嫁。为了让她表演痛哭，在拍摄时给阿佳滴了眼药水，还用手掐她。”其中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
9月20日北青报记者观察到，以上几人的某短视频平台账号已经全部被封禁。有短视频平台表示，2个月内就下架相关视频 1131个，对3518个账号进行了无限期封禁等处置，并抹除其不当获取的新增粉丝，取消其变现功能权限。
有平台为此专门出台新规，要求公益类账号不得进行直播打赏、电商销售等营利性行为，并且“不得委托第三方mcn机构或他人进行账号代运营、不得批量生产发布同质化内容。”
卖惨为的是带货：有网红销售额过千万
为何编造卖惨视频？北青报记者看到，类似视频带来大量的流量后，博主们全部选择直播或开设网店销售农副产品进行变现。例如，“黑牛应季水果”从4月5日起直播超过40场，不仅直播卖石榴，商品橱窗里也摆着石榴。“黑牛应季水果”的主要带货品，单价分别为32.9元和29.9元的石榴，销量超过了1750份，总收益达到7.5万以上。
在他发布“小宝帮奶奶卖石榴”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8日，成为粉丝增量最多的一天。单日增加1.7万粉丝，这也给他的直播间带来了超过12万人次的观看量。也是在这一天，带货收入达到了2.5万元，这也创下了他直播以来的新高。
而起婆婆曾表示，视频拍完后收到了200元钱，“后面又来了一次，送了一辆自行车，还有一些衣服、鞋子，又给了3000块钱。”也就是说，带货石榴所得收入也除少部分给起婆婆外，剩余全部收入囊中。
博主“锋哥在路上”的变现能力则更加可观。达多多数据显示，发布“剧本”视频后，仅仅两天粉丝量就涨到了原来的三倍。而他9月1日的直播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70万观看人次以及将近百万的销售额。
此前类似的账号“凉山曲布”“赵灵儿”两个网红账号，其粉丝量均超过200万。他们打着“助农”“优质原生态”等旗号，销售蜂蜜、核桃等农副产品，随后被证实是“假货”，警方核实的数据显示，这些产品销往全国20余个省市，涉案总金额竟超千万元。
“凉山孟阳”团队也是从成都、昆明等地低价购入雪燕、红花、贝母、羊肚菌等农产品，打着“凉山土特产”“助农”“原生态”等旗号，通过网络直播进行销售。诱导消费者购买，涉案金额超千万元。
凉山公安局表示，2022年7月，成都小虞助农传媒有限公司（MCN机构）通过设计剧本，为“网红苗子”编造打造“大凉山原生态”人设，通过在短视频平台发布“偶遇”“助农”等情节的视频，博取眼球、收割流量。其间，还雇佣网络水军，在直播间制造爆款、抢单的假象，诱导消费者购买。目前，该系列案件共计抓获犯罪嫌疑人54人，其中涉案网红主播11人；捣毁MCN机构5个；查扣涉案蜂蜜原材料20余吨；冻结涉案资金500余万元。
“韩文团队”也因此被行政拘留。一位凉山当地的工作人员对媒体表示：“在大凉山，利用视频平台包装网红牟利，早在四五年前就开始了，不仅仅是本地人，外省很多人都跑到大凉山拍摄视频，其中利益巨大，很多人发了财。”
不过，这样的做法却损害了当地的利益。此前就有“老果农滞销”的类似场景在电商平台出现。“苹果滞销” “鲜笋滞销”“菠萝滞销”“蜜橘滞销”等宣传语为个别商家带来了流量，但是，山西运城临猗县政府的声明表示，利用打“悲情牌”方式营销临猗苹果，这给运城果业的整体品牌形象造成了严重影响。
而凉山州公安机关也表示，“凉山曲布”“赵灵儿”“凉山孟阳”等账号打着“凉山土特产”“助农”“原生态”等旗号售卖假货，对“大凉山特色农产品”商标整体都有所损害。
代写剧本成产业链 单条花费不到100元
据了解，“卖惨带货”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凉山州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卢晓梅介绍，此类卖惨带货的行为组织严密、迷惑性强、涉案地广，形成了前端打造人设、孵化网红，中端剧本拍摄、电商运营，末端农产品供应、流量变现的制假售假灰色产业链。
北青报记者在电商上搜索“短视频剧本”，并询问他们是否可以代写帮助贫困老人的短视频剧本时，得到了卖家肯定的答复。
一位客服称，“只要提出相应的要求，从脚本到分镜的全部流程都可以代为写作”。并且可以“让人感动”，“能涨粉”。他表示，内容“全部为原创，不会让人看出破绽”。当被问到价格时，客服表示定制200元每条，多做还可以优惠。
另外一家店铺客服则表示，单条一分钟分镜剧本只需要120元。而5条以上则降到100元一条，10条或者更多甚至可以低至90元一条。
而关于视频质量方面，该店铺则称“一对一原创”“全程对接”，并且“老师都是3年以上编剧经验”，不会让人看出破绽。而如果要求高的话，可以安排更好的“老师”，同时费用也要相应增加。
除了代写外，被贩卖的水果等农副产品也是“被安排的”。根据警方通报，消费者在直播间买到的商品，与本地农特产品并无关系，而是外地供应商的供货；其中不乏假冒伪劣商品。
分析：“卖惨带货”或构成欺诈
南京市鼓楼区人民法院速裁庭庭长皮轶之在分析一起卖惨带货的案件时表示，“卖惨式营销”虚构了一系列的故事情节，但他并没有注明是作品演绎，让消费者信以为真，产生了购买商品的行为。具有欺骗的主观故意，客观上实施了欺骗的行为并且自己获益，构成欺诈。
北青报记者了解到，根据《广告法》，广告不得含有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内容，不得欺骗、误导消费者，不得损害社会公共利益，违背良好社会风尚。我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五十五条的规定：经营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务有欺诈行为的，应当按照消费者的要求增加赔偿其受到的损失，增加赔偿的金额为消费者购买商品的价款或者接受服务的费用的三倍；增加赔偿的金额不足五百元的，为五百元。
卖惨带货的“重灾区”四川省凉山州，在今年9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目前，已永久关闭“云南波波”“山村老人”“乐行四海”“火不了”“善行者（正能量）”“小明(传递正能量)”等账号82个，采取禁言、清理粉丝、暂停或取消营利权限等手段处置“秦少与秦机”“爱心小双”“小梁哥”等账号106个，清理违规信息13869条。
同时，严厉打击MCN机构或个人打造“励志网红”等虚假人设，以“大凉山”“助农”为名通过“套路带货”“虚假宣传”等方式进行虚假营销、非法牟利的违法违规行为，在上级网信部门支持下对60个违规账号关闭“商品分享”（橱窗）功能，永久关闭“小虞”“赵灵儿”“曲布”等粉丝量两百万以上账号5个。
警方还提醒相关自媒体从业者，网络不是随意收割流量的“自留地”，从业人员切勿造谣引流、非法牟利。同时，希望广大网民积极举报网络谣言违法犯罪线索。
【版权声明】本文著作权（含信息网络传播权）归属北京青年报社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实习生 张理喆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温婧
编辑/樊宏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