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某个艺术交流群里看到任云老师有一幅字在拍卖,觉得很喜欢便跟着出价,不小心就买到手里了。托裱加框,刚收到。
内容是苏东坡的名句“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往书房一摆,战斗意志空前消退,整个人只想立刻顺着椅子“淌”下去。
这一句出自苏东坡的《记游松风亭》,原文是这样的: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大意是:我之前住惠州嘉祐寺,溜达到松风亭附近。累了,想去亭子里休息会儿,一看亭子还挺远,我怎么才能爬得上去(到亭子里休息)呢?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说:“为啥不能就在这里休息呢?”这么一想顿时豁然开朗,就好像上了钩的鱼突然得到了解脱。如果人们都能有这领悟,就算马上要上战场,前进会被敌人弄死,后退当逃兵要被军法处死。那么就在这时,也不妨好好休息。
苏东坡一生跌宕起伏,颠沛流离。写这一段的时候是被贬了又贬到了惠州,算是他人生若干低谷之一,此刻他早已饱尝幸与难,来路茫茫,前路也茫茫。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如那个把猪肉切成方块烧到红酥的厨子,敏锐细腻,满是生活情致。
我猜他可能会想起当年因为自己被贬至岭南的老朋友王定国和柔奴,久别重逢时,苏轼问他们说岭南是不是不咋好?柔奴笑得很美,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人好像总得要冲着某个彼岸:进化、迭代、增长、目标,生活的重心总在下一个落脚点上,风驰电掣,呼哧带喘。
让我们高兴的是尚未到手的礼物,让我们焦虑的是即将公布的胜负,还有追不上大腿的泳裤……(为了押韵,此间有甚么写不得处?)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是能有一万块钱月薪,人生夫复何求?如今目标实现了,好像也并没有多高兴,人性还真是欲壑难填啊,如今我的新目标是收入速度可以赶上持有的指数基金贬值的速度。
每次谈到类似观点,友人就会来教育我,说我这是躺平,是破罐子破摔,是软弱理想主义者的犬儒主义蜕变。现在还出了一个新词叫“摆烂”,据说英文翻译是 Balance,其中 ce 不发音。
跑题了。
其实我觉得苏老师的意思完全不是“躺平”或者“摆烂”,亭子还是要去的,彼岸也值得奔赴。只不过途中不仅是途中,亭子里歇,途中也歇,都可以歇得风生水起。
苏东坡在惠州忙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被贬去了海南岛。惠州已经很南了,谁能想到还有海南,这可真是南上加南,太南了。
这要是换别人,被如此恶意转岗,肯定要摆一摆烂了。但苏东坡非但没有,还把儋州建设得很好,当地百姓爱他至深,留下了许多美好的故事。
其实在苏轼颠沛流离的政治生涯的每一站都留下过美好的故事。比如杭州的苏堤、东坡肉、东坡路 —— 如果我们在地图上搜索,会发现不止杭州,其他像惠州、儋州、黄州等等他到过的地方,都有为了纪念他而命名的东坡路。
仿佛对他来说,被贬谪不是中场休息,也不是蹲下来蓄力为了跳更高,甚至不能算是低谷。他对待每一个到达的地方都很郑重。每一站既不是他的炼狱,也不是他的踏脚石,更像是他的归处。
我仿佛看到东坡先生拿起手账,席地而坐,写道:
take your time East Po
that's the game of life
man man lai
one day at a time
突然不想写了,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
文/邱岳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