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3月的一天，北洋交通总长朱启钤，借着隆裕太后举办葬礼，进了社稷坛。自此，自明初以来仲春仲秋上戊日举办祭礼的制度不再延续。那时清帝逊位不久，京城新旧交替刚刚开始，在旗人居多的内城，街头还随处可见大辫子；负责京师治安和提督九门的步军统领衙门也依然存续。在这样特殊的背景下，朱启钤的这次偶然探访，最终使得社稷坛成为北京第一座城市公园。
民国时期的中央公园南门
与正阳门改造同为一体
中山公园是北京最早的城市公园，开放之时，盛况空前。皇家祭坛——社稷坛得到了完整保留，公园新的内容更多是利用其空地，见缝插针。一方面这是清末民初过渡时期的特色，毕竟是从“小朝廷”手里拿来的地界；另一方面是能省则省，社会各界有钱捐钱，有物捐物，最终为北京带来了一座面目一新的城市公共园地，也为后续一系列皇家坛庙的开放和利用打下了基础。
公园的建设时机，也是精心选择的。正好在正阳门改造的前期，城市公园、交通枢纽、街区调整，所有这些都是一体的。从正阳门到棋盘街再到千步廊、天安门，皇城和内城的前端部分，服从于北京城的近代化转型，要做大的调整。拆正阳门瓮城、城门两侧开双券门、千步廊逐步拆除……这一系列规划都联动着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的建设。千步廊的大料到了中央公园，在一息斋、绘影楼、春明馆等建筑物扩建时，派上了用场，天安门西侧皇城南墙上，对着公生桥开了公园南门。
在当时，公园有很多开风气之先的创举，如1915年建造的行健会会所，为北京首创的公共练习武术之会所。1929年朱启钤创办营造学社，是为研究中国古建筑历史及营造技艺而设，办公地为端门外西朝房，属中央公园，多位成员兼任公园董事。再如来今雨轩、春明馆的茶座，中西结合，新派旧派人物咸集于此，成为京城一处人文汇聚之地。
民国时期的公理战胜坊和天安门
“神奇建筑”聚合在公园
中山公园的建成，不是一朝一夕，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有别具一格的建筑乾坤大挪移。中山公园里聚拢了哪些神奇的物件呢？
最为传奇的是汉白玉的公理战胜坊，它曾是东单街头的克林德碑。这座牌坊是根据《辛丑条约》，为庚子事变时被杀的德国公使克林德而立，这是一座上有题为“克林德碑”的光绪圣旨碑。这座巨大的汉白玉牌楼于1903年立在克林德被杀的地方：东为西总布胡同，西为协和医院。一战结束，德国战败，这座牌坊于1918年11月13日被拆除，构件扔在道旁，后于1919年移建到中央公园，题为“公理战胜”。1952年和平大会期间，又改为“保卫和平坊”。当年，中央公园因为要建这座牌坊，原在公园南门内的格言亭被挪到社稷坛北门外，也即如今的位置。
今天人们走在这石牌坊下，经过明代鸿胪寺的习礼亭，又转过辽金的巨柏古木，在两只从大名府拉来的古石狮子的俯视下，进入社稷坛南门，走向昔日的祭坛，哪怕不知这些古物的年岁和来历，都会感叹其历史的悠久。
中山公园的最大魅力，正是这种自成一体又海纳百川的做派。
1925年，中央公园趁着善后整理的契机，从“小朝廷”手里购入相当数量的圆明园石件，有青云片、青莲朵、兰亭八柱等，还有仙人承露台基座等禁苑里的珍玩之物。这些都散落在园内各处，还需要您用心找寻。
属于圆明园的还有兰亭八柱，于1910年（宣统二年）先被移到颐和园，置于耶律楚材祠中。1915年，江朝宗致函溥仪内务府，请求购运圆明园兰亭碑及山石，以供社稷坛开拓公园之用。其后，曾为圆明园四十景之一“坐石临流”之旧物的兰亭碑及八柱，分别于1917年之前和1941年之后运至园内。石碑高六尺，宽五尺，厚一尺，正面刻有《兰亭修褉图》及《题记》，阴面刻有乾隆御诗。亭子内的八根柱子上是乾隆时期刻的柳公权、虞世南、褚遂良、董其昌、冯承素及乾隆临摹的《兰亭集序》帖。
近些年，公园内的文物亦有所变动，如乾隆皇帝心爱的圆明园“青莲朵”湖石，于1925年移入公园，2013年从中山公园调拨至园林博物馆。
公理战胜坊前的石灯，主体用的是圆明园仙人承露台的基座，后来这里改了喷水池，基座被挪到公园北侧的角落。前些年，基座被圆明园收回，但圆明园拉走的大部分构件却并非圆明园旧物。就这样，嘉庆时期的圆明园仙人承露台基座留在了中山公园内。如今，中山公园专门做了标牌，妥善展陈。
仙人承露台基座旧时所在之地不远，中山公园曾开有一座北门，临水而开，木桥横跨筒子河，一直通到紫禁城西南角楼下。过了桥再往北就是西华门，可通南北长街和西苑门。这是一条既能欣赏美景又便捷的路线。北门的木桥常和故宫角楼一起出现在老照片里。不过1951年1月1日，北京中山公园北门关闭，木桥拆除。同日，临着南长街的公园西门开放。如今循着老照片，通过一棵柏树特有的异形树杈，能大致确定昔日北门的位置，并可在此做悠远的遐想。
宰牲亭周围建起诸多茶座
唐花坞与南花园的花事
中山公园还以花闻名，这里有著名的唐花坞，在公园的中路偏西。其盝顶和重檐之间还镶有玻璃，门上悬挂着当代书法家、画家董寿平手书的“唐花坞”匾额。唐花坞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15年，当时建了十四间，1936年改建为十七间，1919年又在唐花坞前堆了山石。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反季花，被称为“唐花”或“堂花”，其实“唐”应为“煻”，煻花坞乃是温室花房的意思。
在公园西面不远，有个地名叫南花园，明清两代这里同花事有关，是“花把式”大显神通的地方。南花园内建有皇家温室花房。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记载：南花园在明代被称为“灰池”，内有灰炕（地窖），用于冬季种植蔬菜。在清代则被改称“南花园”，全国各地送来的盆景，均在此处培植，且一年四季向宫中进花。书中说：宫中所需的唐花，其栽培方法主要是“暖室烘出”。如今中山公园的唐花坞，每到春节会举办传统花卉精品展，迎春花、梅花、海棠、杜鹃等花卉齐聚一堂，堪称盛事。
中山公园北门木桥侧影，可见西南角楼和远处的午门。
社稷坛正门朝北
当然，最核心的建筑还是完整保留的社稷坛，这也是中轴线的十五个遗产点之一。社稷坛位于故宫西南侧，与太庙以中轴线为中心东西对称布局，体现了《考工记》所载“左祖右社”的理想都城规划范式。社稷坛建筑群平面呈长方形，由内外两重坛墙围合而成，中央设祭坛。社稷坛是中国现存最完整的古代皇家祭祀太社和太稷的祭坛。
清代《畿辅通志》对于社稷坛有颇为简洁的描述，关键词有二：“北向”和“五色土”。这两大特征，颇有可探究之处。社稷坛不是朝南开门，其正门朝北，皇帝祭拜时朝南行礼，北门内有戟门，过戟门有拜殿，都是北向。1925年中山先生仙逝于北京，于3月19日停灵于拜殿，3月24日起举行公祭。1928年中央公园改称中山公园，拜殿改为中山堂，并改为南向。
五色土依次是东青、西白、南红、北黑、中黄，外围的四面琉璃矮墙，也是相对应的颜色，但如今看，除了北边是黑色，其他三面都有色差，据说这跟烧造工艺有关。
社稷坛的附属设施，在当时也各有其用。戟门成了图书馆，神库成了卫生陈列所，里面展示各种标本、模型、解剖图表，向市民普及卫生常识。神库墙外的宰牲亭成为春明茶社的一部分。宰牲亭原有院落，大门开在北墙，墙后来没了，这红墙黄瓦的门还立着。宰牲亭南有古井，古井还在，六角井亭早就消失了。1915年后，在宰牲亭附近，沿西墙还新建了春明馆、绘影楼、上林春、国华台、碧纱舫、长美轩、四宜轩、柏斯馨等多处各具特色的新式茶座、中西餐馆，出售茶水，照相留影，是文人墨客雅集之处。
西边的春明馆、长美轩、柏斯馨，连同东边的来今雨轩，是中山公园茶社的元老。其中来今雨轩多是名人名士，春明馆老者居多，长美轩中年人士为主，柏斯馨则是青年人和女客为多。鲁迅常来公园消磨时光，还很爱吃来今雨轩的包子；陈独秀除了喝茶，还在茶杯下压过冒险印出的传单……
当年，公园还定期举办公开演讲，来今雨轩、碧纱舫及周边还常举办展览、讲座，可谓京城最早的特色文化空间。1930年8月18日《北平日报》一则消息可窥见一斑：“昨晨在来今雨轩定下星期日续演：平汉路局副局长孙其铭，昨晨（十七日）七时，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作第三次公开讲演‘老子’，听讲者约二十余人，至十时始散，孙氏因此次讲义尚未编好，故昨日往听者，均送给商务印书馆印就之《老子》各一本”。
铁路局的副局长做《老子》的系列演讲，而且来听讲座的还能获得赠书，颇有如今文化沙龙的风范。这就是中山公园，中轴线旁一座神奇的公园。
文并供图/李哲
编辑/汪浩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