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起得太早,这个周末的清晨,外婆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就睡着了。我正在院子里看书,轻轻给她盖了条毯子,忽听她口中念叨一句:“老张,藕粉粥煮上了,别忘了喝。”
老张是我的外公,此时已离开我们将近两年了。
外公生前最喜吃外婆熬的藕粉粥。大清早从压水井提上来的清水,淘洗得小黄米颗粒分明;用文火煮出的粥香四溢时,拌些藕粉搅动,使之变得剔透晶莹;这时候,外婆会在粥里撒上花生碎、葡萄干和炒熟的黑芝麻,再加些白砂糖;最后盛出粥来,其中的各色配料已诱得人食欲大发,吃上几口,那粘稠酣畅的滋味实在太好了。
外公牙齿不好,五十几岁时便脱落多半。就这样,外婆给他煮了几十年的粥,直至他在耄耋之年离世。
每到盛夏,外婆还会于清晨采些带着露珠的嫩竹叶回来,洗净后煮成茶,装在暖瓶里给易上火的外公喝。那竹叶茶翡绿翡绿的,一股子扑鼻的清香,让外公的牙痛减轻许多。
八九十年前,外婆嫁到了外公家,年轻时也吃了不少苦头。但外婆的心里一直深爱着外公,从来山海不移。外婆始终记得,那个特殊年代里,外公对她的好。
外公去世之后,外婆被我父母接回了家,和他们一起生活。我父亲开了中医诊所,整日里忙;而母亲,也来到我家帮忙照顾我的女儿;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外婆一个人住在我父母的房子里。她也不肯到我家里来同住,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再给隔代的孩子添麻烦。而一日我的母亲突然接到了外婆的电话,她哭着说要回农村老家去看看。
母亲赶紧回了家。她看到外婆坐在床上,下巴抽搐着,行李早已收拾妥当。母亲把外婆送到老家的三舅家里,他新买了空调,特意安装在外婆的卧室。外婆一进家门,就赶忙跑去了后园。就在我们纳闷着“她想要干什么”时,只见径直走向竹园的外婆,选了几片最嫩的竹叶,摘回来,洗净,到灶上烧了一碗竹叶茶。自己喝了几口,剩余的装进一只陶罐,蹒跚地走向田间——那块田里有外公的坟。
约莫半个时辰,外婆又回来了,说要跟着我母亲回去。三舅问:空调都装上了,为什么不住段时间?
外婆讲,刚才老张跟我说,你姐夫是医生,让我住在她那儿好有个照应。我得听他的。
老辈人没有山盟海誓,他们的爱情全融进了烟火日常。一碗粥的滋润,一杯茶的关怀,带着露珠的纯情和淡然。
外婆再次来到我父母家住下,于是这个周末的清晨,我听到了外婆的呓语:“老张,藕粉粥煮上了,别忘了喝。”“老张,这儿还有竹叶茶。”太阳升起来,外婆的眼角有点滴莹亮的泪痕。她一定又梦到了外公。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