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北峰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立70周年，大喜之年。我也借人艺的热度，晒两张自己拍的人物肖像，借此缅怀人艺的表演艺术家们，向他们致敬，向人艺致敬！

1996年8月13日傍晚，话剧《冰糖葫芦》剧组正在首都剧场备场。我在后场的一间敞开大门的化妆室外，看到了正在化妆的李婉芬老师。她是热播电视剧《四世同堂》中“大赤包”的饰演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台下的她，机会难得，一定要给她拍两张。

女化妆室不经允许是不能进的，我就端着装有85定焦镜头的相机在门口看着李老师。李老师看见了我，问我是哪家报社的，然后扭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你看我这样拍照行吗？”我怎能说不行？！作为摄影记者，自然光环境下抓拍人物，那是必须具备的功夫！测光，调整快门速度，手动迅速对焦，按下快门钮，卷片马达发出清脆的声音，连拍了两张。

李老师笑盈盈地说：“怎么样？还用再拍吗？”那时候人艺的化妆室有限，演员化妆是要排队的，我不能在拍摄上耽误他们的宝贵时间，赶紧说：“不用再拍了，谢谢您！”

我向前走，在一间略大的化妆室门前停了脚步。门开着，在不明亮的室内光中，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拄着拐杖垫着下巴面对门口。化妆室内有其他两个男人在聊天。我定睛一看，是于是之先生，他在等候化妆。没想到在化妆室碰见了我极为尊敬的大家，这机会绝不能错过！我轻步走进化妆室，目测室内光与李婉芬老师所在化妆室相似，便顾不上看看其他人是谁，蹲下身子对焦于先生就拍了两张。

听到快门声，于先生从沉思中惊醒，他看着我，用电影《龙须沟》中程疯子的腔调小声说：“我不好看，别拍了。”这语言语气没有一点儿责怪，倒像是一种乞求。

我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样。我没想到，于先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惶恐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像犯了罪一样起身离开。原计划再去其他化妆室看看，再多拍几位演员老师，但于先生对我说的话，让我没有心思再在后场驻足，我“落荒而逃”……

事后我才知道，于先生患有疾病，那天是他最后一次登上首都剧场的舞台。我庆幸自己的运气，但想起于先生说的话，心里还是针扎一般地痛。

当黑白负片变成黑白照片的时候，于先生的神态显现出来。我注视着他的面孔，心里念叨着：于先生，您的形象我没有辱没……

2013年1月20日，于先生离去的这天，我拍的这张照片出现在所有网站对他逝世报道的文章中和图集里。

后来，我的好友和老师们看到这张照片，都是众口一词的夸奖，我耿耿于怀的负罪之感才有了一些释然。我想，这些赞扬就当是我对他老人家的赎罪吧……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