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写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拓印挂在宿舍床边,从辽宁博物馆买到的纪念币躺在书架一角,电脑屏幕上播放着“下饭综艺”《国家宝藏》,沈阳理工大学的赵津慧就可以度过20分钟惬意的晚饭时光。那张书法字体的拓印也是她从辽宁博物馆带回来的。“当时辽博做了体验活动,给游客提供写着不同诗词的石碑,拿一张纸铺在上面,用滚轮蘸上墨,在纸上一滚,就能拓下来,把石碑上的文字‘带回家’。”把我国古代用于保存和传播文章典籍的方法搬到21世纪的博物馆展厅,让赵津慧觉得既新奇又好玩儿。
2017年《国家宝藏》节目播出后,还在读高二的陈宇龙下决心要亲眼看看节目里展示的藏品。于是他去了一次南京博物院。“我去看了大报恩寺琉璃塔拱门。如果不了解这段历史,只能看到一排人去拍它,触动不大。但看过综艺,了解了这座塔背后的历史、它的故事,知道了为什么只剩下了拱门。等到亲身去看它的时候,我看到的不仅是拱门,而是完整的一座塔。”
博物馆正在频繁地出现在一些年轻人的朋友圈中。携程发布的数据显示,2022年1月至5月,最受欢迎景区前10类中,博物馆、展览馆排在第4位,95后预定博物馆订单的占比达到25%,搜索博物馆的人群中,95后占了近30%。“文博游”的火热值得关注,中国青年报·中青校媒就对博物馆的关注程度等问题面向全国大学生发起问卷调查,共回收来自154所高校的有效问卷992份。调查结果显示,89.72%受访者去过博物馆,其中去过历史博物馆的受访者最多,占76.92%,51.01%去过艺术博物馆,47.18%去过科学博物馆,还有16.03%去过特殊博物馆。42.04%受访者每年去1至2次博物馆,13.21%受访者每年去3至4次,7.56%受访者每年去5次及以上,还有37.20%受访者几年去一次。
打卡博物馆成年轻人的新潮流
福建农林大学的聂如菲是博物馆新晋爱好者,半年时间里她打卡了6座博物馆。历史博物馆是她最喜欢的类型,不过让她印象最深的,是一家标本博物馆。“博物馆面积不大,是原本的标本工厂改的。这样的博物馆很少见,国内最稀有的标本几乎都能看到,还有一个可参观的制作工作室。”通过和博物馆工作人员聊天,聂如菲得知,标本的制作工艺不少是家传手艺,所以这家博物馆带有一定传承性。“负责人的家人也是做标本的,他们做这个很久了。”从小标本到标本背后的故事,聂如菲觉得,“每一个栩栩如生的标本背后不仅是一只动物,也是标本制作人的一段时光。”
初中毕业那年,赵津慧和家人去西安旅游,去了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从那时起,她对博物馆的兴趣一发而不可收。上大学以后,她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博物馆。“辽宁博物馆的‘又见红山’‘又见大唐’、书画作品展、鼻烟壶主题展、唐宋八大家主题展,只要有新的展出,我基本都会去看。”最近的一次是书画主题展,看着满眼古代名家的俊逸书法、妙笔丹青,小时候上过的书法和国画课在她脑海里被点燃,“当年老师说的飘逸、穷尽的笔力,我忽然一下就看懂了。”
陈宇龙也是个博物馆迷,大概一个月就得去一趟博物馆。高二那年去南京,六朝博物馆是他的首发站。今年他即将毕业,这几年中,他去过南京4次,每次都是为了打卡博物馆,光是南京博物院他就去过两次。
中青校媒调查显示,49.50%受访者遇到有自己感兴趣的主题展出时会去博物馆,48.39%受访者去旅游时把当地著名的博物馆列为旅游的一站,42.14%在朋友或同学叫自己一起去时前往博物馆,33.37%在媒体平台看到相关的节目或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推荐会被“种草”,28.13%会在父母的带领下前往博物馆,27.02%在学校组织下集体参观。
上海市自然博物馆副研究员何鑫观察发现,正常运行情况下,国内博物馆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不少年轻人把上海自然博物馆、历史博物馆或艺术展馆作为来上海游玩的一项打卡点。“近年来,公众对博物馆的热情日益高涨,这背后实际上是反应出人们精神文化的追求变高了,很多博物馆爱好者也会慕名来参观。”在何鑫看来,“博物馆正在成为集娱乐休闲、文化科教于一体的空间。”他还发现“带着问题参观的人变多了”。不少观众选择租用馆内的讲解器,或者跟随手机端的讲解指引参观。这些都是值得鼓励的参观方式,也恰恰说明人们的参观需求变得专业化、精细化了。
互动体验,吸引年轻人的新亮点
点击进入小程序,武林门派“粤龙门”的“门规”映入眼帘——“师父”在广东省博物馆的特定展厅标记了含有“龙”元素的文物,“弟子”们需要找到这些文物,并拍摄上传,才能从“寻龙小白”,修炼成“寻龙大师”。
这不是哪个武林帮派的“秘密任务”,而是暨南大学“全景故事会”团队为广东省博物馆设计的互动小游戏。到暨南大学读研后,项晗加入了这支团队,开始从一个博物馆爱好者,变成了一个传播者。
“故宫博物院有藏品186万多件,云藏品大约8.3万件,而为人们所熟知的,更是冰山一角。大部分文物缺乏一定的话题性和传播力,公众认知还有较大空白,了解途径也比较有限。”项晗的导师和初创团队的师兄师姐希望为打破博物馆的这一困境作出努力,用自己的专业给博物馆及藏品的传播注入活力。“其中博物馆数字化是重要的一部分。”
随着各类新技术手段的出现,许多博物馆不甘做“安静的”建筑物,一些融入创新思路和创新技术的策展方式,提升了博物馆展出的互动性和体验感,成为扩大声量、吸引年轻人的全新方式。中青校媒调查显示,58.17%受访者在博物馆看到或体验互动型的展览区,38.10%受访者参加过博物馆的探秘游戏、沉浸式剧本游等互动活动,47.98%受访者购买过博物馆推出的文创产品。
在受访者看来,参观博物馆的收获首先是知识(69.86%),此外,收获参观和互动的体验感(64.62%)也非常受到受访者重视。
去年的一个午后,厦门大学的唐阳阳和同学抱着两个“土疙瘩”和一壶热水,来到宿舍边上的操场。两个“土疙瘩”是河南博物馆推出的盲盒。在B站看了一条开盒视频后,唐阳阳马上被“种草”。文物发掘类盲盒就是把一个“宝藏”藏进土块里,购买者需要用配备的小工具从土里挖出“宝藏”。盲盒配备的工具是一支大约5厘米长的微缩洛阳铲,铲柄两端有精致的雕刻纹饰。用这样一个小铲子挖宝藏并不容易,土块又干又硬,唐阳阳和同学一会儿往上浇热水,一会儿用铲子使劲儿挖,中途几次差点失去耐心。“挖了两个小时,可算是挖出来了。”两个土块里分别是兽首印章和小铜镜,挖出来以后还要用小刷子刷掉缝隙里的土,“和考古学家在考古现场发掘文物的流程有点相似。”
唐阳阳对耗费了诸多心力挖出的“宝藏”非常上心,不仅做为桌上的摆件,还专门上网去查印章上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尽管生活在福建的他从未去过河南博物馆,但一种情感连结通过那枚小小的印章产生,“这是我看到的博物馆文创里最好的。最难得的是体验感,毕竟是自己辛苦做出来的,所以有更多兴趣去了解它,也能体会到文物发掘的不容易。”
“远近高低各不同”“一蓑烟雨任平生”“自缘身在最高层”……数不清的一片片金属书简“从天而降”,这簇银光闪闪的诗的“风铃”,成了辽宁博物馆里的网红拍照打卡点。“这片展区太漂亮了,也很有新意,一看就是经过非常精心的设计。”每每吸引赵津慧前往博物馆的,不仅是展品的深厚底蕴,越来越多有创意、高颜值的展区也让她忍不住前去体验一番。
有创意、有技术含量的策展方式不仅是有趣、吸引人,赵津慧发现,用心的布展还能起到帮助游人理解、记忆的作用。“唐宋八大家的展上有一整面墙的展区,类似一张大表格,纵向上是年龄从高到低的8个人,横向上是每个人的生平,其间还指出了每个人和其他人之间的关联。”赵津慧的脚被“粘”在那面展墙前的地板上。“原来他和他还有这样的交集”“原来这位比那位年龄还大”她舍不得放过一个细节地“侦查”、分析,发出各种各样的感慨。“语文课上一直觉得杜甫是个忧国忧民的老头,从没想过他年轻时是什么样。全面了解了他的一生遭际、仕途经历以后,你才更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写出‘安得广厦千万间’这样的诗句。”
唐阳阳还曾听一个朋友讲起一段新奇的体验。朋友去参观了一个呈现农村进城务工女性生存现状的展览,形式类似一个大型剧本杀,每个参观者可以体验一个角色,这些角色都有真实原型,策展团队根据采访了解了她们的故事后,设计成每个参观者的行动路线和故事线,参观者要随着情节的推进,以角色的身份在某些节点作出选择。朋友参观后表示大受震撼,“真的能感受到她们在某些场景下的无助、选择面的单一。”虽然还没有亲身参与过这样的体验型展览,但唐阳阳很期待博物馆能设计出这样体验感强、让人感受深刻的展示方式。
“现在博物馆要做好传播,注入创新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文物‘困’在博物馆里,要利用互联网让文物被更多人关注。新的时代背景下,我们肯定不能固步自封,要不断顺应时代变化,用最新的手段去传播文物。现在很多新式的传播都帮助文物出圈,比如有意思的表情包、综艺节目、短视频、纪录片等。跨界营销也不失为可以借鉴的方式,和新生事物、流行事物做好结合,让文物资源火起来。比如‘博物馆+盲盒’‘博物馆+灯光秀’‘博物馆+美妆’等。”
何鑫也发现,每年不定期举办的各类临时展览对年轻观众非常有吸引力,如生肖特展、亚洲象保护公益展、视频安全科普展等。“这些临时展览的可发挥空间较大,都会融入互动体验的技术手段,围绕一个主题展开。”何鑫介绍,“今年年初临展部门的同事推出了‘清宫首谱”展,借助3D建模的神兽多媒体及互动展品等手段,从现代哺乳动物学视角重新诠释清宫《兽谱》,让现代动物学与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相结合,吸引了不少观众前来打卡体验。”
一起种草一起拔,博物馆成社交新场景
除了展出方式和文创产品的创新,博物馆和一些文物的传播方式的变化也与年轻人的喜好同频共振。37.80%受访者曾观看博物馆的直播或线上展。此外,66.33%受访者在微博、微信、抖音等平台观看和博物馆相关的消息、短视频、图片等,51.81%受访者观看过和文物有关的综艺节目,43.65%受访者观看过和文物等展品相关的纪录片。
晚饭中把《国家宝藏》《我在故宫修文物》这类节目当作一味菜,已经是赵津慧的一种习惯。“看《国家宝藏》时印象最深的是云梦睡虎地竹简那一期,撒贝宁饰演一位叫‘喜’的秦国官员。”这位生活在秦一统天下前不久的基层官吏,不仅是当时秦国律法的执行人,也是法律的痴迷者,他生前将律法和工作记录抄写在竹简上,身后就枕着、依着这几乎充满棺椁的1000多片竹简长眠。仿佛跟着节目穿越到2000年前的赵津慧为之动容,“我们今天的法治社会和秦国以法治国一脉相连、息息相关。”看这类节目时唯一让她有点困扰的,是有时候弹幕太多,“都耽误我看了”。
赵津慧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学姐,“是我在学校记者团认识的,她看到我朋友圈有去博物馆的照片,就说她也喜欢去博物馆。”两个人从此几乎每个月都相约去博物馆,“师姐喜欢汉服,她还经常穿着汉服去博物馆。”把自己融进博物馆的学姐也常常成为博物馆里的“一景”。两个小姐妹对逛街提不起兴趣,但是说到去博物馆,“学姐有时候把预定的实验时间挪了也要和我一起去”。从博物馆回来的路上,俩人能就看到的展品讨论一路。
博物馆的社交属性有时甚至让赵津慧感到惊讶。有一次她在博物馆遇到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老大娘,一起听公益讲解员讲解时,她从大爷大娘的小声攀谈中听出,他们竟是一群聚会的同学,把博物馆选作了聚会的场所之一。
在唐阳阳眼里,虽然博物馆的藏品非常厚重,但去博物馆并不是厚重、严肃的场景,“我不会带着很强的压力和目的性去逛博物馆。”在他眼里,博物馆是比较适合与朋友沟通交流的地方,“每个人的爱好不同,有的人喜欢运动,有的人喜欢游戏,但其他人可能并不喜欢,玩儿不到一起去。但博物馆的包容性很强,它既有传递知识、激发讨论的功能,也有类似公园的休闲功能。有时我们不一定要看遍所有展品、背下几件文物的来历,而是去感受一种文化氛围,一起和朋友度过舒适的几个小时,就非常满足了。如果遇到某些展品,可以激发我们的求知欲和讨论,那更是锦上添花。”
博物馆的的“博”不仅在于藏品,在现代社会,它在年轻人眼中的功能也越发广博。66.13%认为到博物馆可以去观看、了解一些有名的展品,63.00%受访者把逛博物馆看作一种休闲方式,61.69%受访者想在博物馆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31.45%受访者把和亲朋好友一起去博物馆当成一种社交方式,16.83%受访者将其视作完成打卡小目标的“必去之地”。
在何鑫眼中,博物馆正在成为一个文化跨界的空间。“其实在世界上著名的博物馆,很多也会承办颁奖仪式、电影发布等活动。博物馆里既有穿越时间的实体展品、文物模型等,也在主动和时下流行的社会文化相互联结,迸发出新的可能。”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唐阳阳为化名)
文/毕若旭 程思 王军利
供图/视觉中国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