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周，斯里兰卡金融监管部门遭遇“大换班”。

4月4日，斯里兰卡央行行长卡布拉尔（Ajith Nivard Cabraal）决定辞职。

一天后，斯里兰卡财政部部长阿里·萨布里在上任不到24小时内，也宣布辞职。

这背后，是斯里兰卡正遭遇数十年以来最严重的经济金融危机，令这两个金融监管部门要职变成“烫手山芋”。

截至今年2月底，斯里兰卡外汇储备仅剩23.1亿美元，不但无力偿还年内约69亿美元外债，还难以维系每月数亿美元的进口燃料、食品、药品等物资货款支付。

受此影响，斯里兰卡食品价格快速飙涨，食品通胀率一度达到25.7%；过去一个月斯里兰卡卢比兑美元汇率跌幅接近50%，一度创下过去10多年以来最低点。

令斯里兰卡倍感窘迫的是，3月31日以来，斯里兰卡滚动停电时间从每天10个小时延长至13个小时，原因是政府无力支付5200万美元的进口柴油货款，导致3.7万吨柴油滞留港口无法卸货。

“目前，Fidelity Investments与T. Rowe Price Group等全球资产管理公司都在密切关注斯里兰卡是否遭遇更大范畴的外债违约风波，他们尤其关心斯里兰卡政府是否将采取更严格的外汇管制措施，将所剩不多的外汇资金优先用于进口民生物资，而不是兑付外债。”一位华尔街宏观经济型对冲基金经理向记者指出。目前，这些全球资管机构持有斯里兰卡约4%的外债。

在他看来，若斯里兰卡无力履行外债兑付义务，其国际信用评级将进一步下降，筹措美元等外汇资金兑付外债更难，经济金融危机或将愈演愈烈。

记者获悉，为了尽早摆脱经济金融危机冲击，斯里兰卡政府已采取多项自救措施，一是向IMF等国际金融组织寻求紧急资金援助，二是与一些国家协商推进债务重组，以缓解近期外债偿付压力等。

“向IMF等全球金融组织寻求紧急资金援助，或令斯里兰卡付出不菲的经济代价。”一位华尔街大型资管机构经济学家向记者指出。

在多位对冲基金经理看来，当前斯里兰卡正遭遇三重经济金融危机 新华社

一位新兴市场投资型对冲基金经理向记者透露，斯里兰卡之所以遭遇如此严峻的经济金融危机，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幕后推手，就是其外贸结算与金融市场高度依赖美元等少数货币。

斯里兰卡央行公布的数据显示，当前该国逾60%的还款需要使用美元，而美元储备大幅减少恰恰是引发它们遭遇外债兑付危机与进口商品付款风波的关键因素。

毕马威此前发布的研究报告指出，单一的美元结算令斯里兰卡的进口成本更加高昂，不论是谷物、糖、奶粉，还是燃气或药品，都因为美联储大幅收紧货币政策与美元升值而变得更加昂贵，间接大幅推高了斯里兰卡的物价上涨幅度，并以更快速度消耗其外汇储备。

这位新兴市场投资型对冲基金经理坦言，斯里兰卡此次遭遇的经济金融危机，或促进越来越多国家加快对外贸易结算货币多元化的步伐，以令本国经济基本面在应对疫情、美联储加息周期、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俄乌冲突等外部环境冲击时更具韧性。

三重危机

在多位对冲基金经理看来，当前斯里兰卡正遭遇三重经济金融危机。

一是经济衰退风险加剧，由于斯里兰卡经济发展主要依赖纺织品出口与旅游业，在2020年初疫情发生后，旅游收入骤降，令这个国家过去两年损失约30亿美元旅游收入；纺织品出口则在疫情冲击与市场竞争激烈的冲击下，也面临出口创收持续下滑的窘境。数据显示，2020年斯里兰卡纺织品和服装出口额为44.23亿美元，同比下降21%，尽管去年服装出口额有所恢复，但仍未恢复到疫情前水准。

随着纺织品出口下滑与旅游业景气度下滑，拉动斯里兰卡经济增长的两个重要引擎相继减弱，导致其经济衰退风险骤增。

4月6日，亚洲开发银行发布的《2022年亚洲发展展望》报告显示，面对高债务、低外汇储备和高通胀压力所带来的一系列挑战，斯里兰卡经济增长率将在2022年降至2.4%。

但是，不少华尔街投资机构认为亚洲开发银行的上述《报告》过于“乐观”，目前斯里兰卡遭遇日益严峻的债务危机与高通胀压力，经济基本面已处于衰退边缘。

二是货币危机加重。在斯里兰卡外汇储备持续“告急”与高通胀压力不断升温的共振下，过去1个月斯里兰卡卢比兑美元汇率骤跌约50%，若斯里兰卡政府无力引导本国货币企稳反弹，货币危机将触发更多资金外流，加大经济金融系统性风险爆发的可能性。

三是债务危机接踵而至。市场普遍预计斯里兰卡今年要偿还69亿美元外债，但目前其外汇储备不足23亿美元，“入不敷出”。这还不包括斯里兰卡每月还需支付数亿美元资金进口原油燃料、药品等生活必需品。

“但是，这些经济金融危机不是一夜之间出现的。2019年斯里兰卡政府推出一系列经济改革政策，似乎已经给这场危机埋下了种子。”上述华尔街宏观经济型对冲基金经理直言。

所谓一系列经济改革政策，主要是过去三年斯里兰卡政府所推行的减税政策与有机农业改革方案。原先，斯里兰卡政府希望实施有机农业改革方案，促进整个国家农业实现“绿色种植”，创造更高的农业出口收入；而减税政策则可以刺激民众消费需求增加，给国家经济增长注入更强动能。

然而，现实与理想存在着巨大差异。农业改革方案导致大量农田产量不足，加剧本国粮食供应缺口，迫使政府不得不进口更多粮食满足民众基本生活需求，损耗更多外汇储备；减税计划则在刺激民众消费的同时，也加大了政府进口商品采购金额，加速外汇储备“消耗”，何况减税政策还导致政府财政收入大幅减少，无力支付大量进口商品账单。

当前斯里兰卡农业基础仍相当薄弱且主要种植茶叶、橡胶与椰果，政府推行有机农业改革方案（禁止使用化肥等）导致原先产量不高的其他粮食农作物供应更加短缺，对本国粮食通胀率快速飙涨构成巨大冲击；此外，减税政策未必能全面考虑到国家财政收支平衡与外汇储备稳定等因素——民众因减税政策掀起的进口商品购买热，令外汇储备消耗加快，最终酿成债务危机爆发；此外，减税政策令政府财政收入减少，根本无力采购更多进口燃料与生活必需品满足民众需求，导致供电等经济问题相继爆发。

过去两年，斯里兰卡的外汇储备骤降约70%，也令这个国家难以避免地陷入外债兑付违约泥潭。

斯里兰卡之所以遭遇债务危机，还因疫情等因素。由于疫情暴发，斯里兰卡每年损失约40亿美元旅游业务收入，令其外汇储备资金吸收能力骤然下滑。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三季度斯里兰卡债务危机警报已经“响起”。

斯里兰卡时任财政部长马欣达·拉贾帕克萨(Mahinda Rajapaksa)在去年9月7日表示，斯里兰卡正面临外汇危机，由于疫情冲击，外汇收入严重短缺，且斯里兰卡的外汇收入降幅比预期更大，达到75亿-80亿美元。

“当时，斯里兰卡很多银行已经出现美元头寸短缺，导致民众无法获取足够的外汇采购进口食品或其他生活物资，导致各类进口生活必需品更加紧俏且价格持续上涨，带动高通胀压力持续上升与经济危机爆发风险加剧。” 一位在斯里兰卡从事电子产品贸易的中资企业负责人向记者指出。3月斯里兰卡卢比大幅贬值以来，不少当地银行为了筹措美元头寸支付进口商品货款，不惜以远高于官方的兑换价格购入美元，导致当地货币汇率跌幅持续扩大，严重影响该国金融市场稳定。与此同时，当地民众也纷纷囤积美元采购各类生活必需品与规避本国汇率大幅贬值风险，导致本地企业商品生产销售遇到巨大波折，进一步加剧斯里兰卡经济衰退风险。

四处求援的“利弊得失”

值得注意的是，为了尽早摆脱经济金融危机冲击，斯里兰卡正积极采取各种自救措施。

据悉，斯里兰卡政府已向IMF申请紧急资金援助，并任命曾在IMF任职的银行家南达拉尔出任新的央行行长，以加速与IMF的谈判。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驻斯里兰卡代表处负责人Masahiro Nozaki表示，他们正在密切观察斯里兰卡的政治和经济发展，并期待与斯里兰卡政府进行讨论。

在业内人士看来，斯里兰卡政府若想获取IMF的紧急资金援助，需答应后者提出的一系列条件，包括大幅压缩财政开支、提高增值税与所得税等各类税收、放宽汇率管制允许货币自由浮动、出售重要国有资产给予私人投资者等。

“这可能对斯里兰卡未来经济增长前景构成较大的冲击。”上述新兴市场投资型对冲基金经理直言。具体而言，减少财政开支将令政府很难采取更积极的财政政策助力经济触底回升，出售重要国有资产则导致政府失去关键的财政收入，提高税收则对企业投资扩产与民众消费构成更强制约，货币自由浮动或导致资金大幅进出与金融市场稳定风险加剧。

在他看来，接受IMF紧急资金援助或许是“饮鸩止渴”的举措，但斯里兰卡必须为此“买单”——因为当前斯里兰卡政府务必先确保外债兑付危机不再持续发酵升级，否则斯里兰卡债务违约将触发国家信用评级进一步下跌，以致丧失对外融资能力与海外企业投资信心，导致整个国家陷入更严重的经济衰退泥潭。

2020年以来，多家国际信用评级机构已相继调降斯里兰卡的主权信用评级，进一步遏制斯里兰卡的对外融资能力。去年10月29日，穆迪将斯里兰卡主权信用评级由Caa1降至Caa2，即非投资等级（Non-investment grade）。

在积极向IMF寻求紧急资金援助同时，市场传闻斯里兰卡政府正与其他国家磋商，力争这些国家给予多项经济援助，一是推进斯里兰卡相关外债重组，令其短期外债兑付压力有所缓解；二是吸引这些国家民众前往斯里兰卡旅游，重振这个国家的旅游业并创造更多外汇收入；三是对斯里兰卡进口商品提供新的优惠条件，其中包括向外贸企业（商品出口至斯里兰卡）提供必要的出口信贷与出口信用保证保险支持，令这些外贸企业不再担心收不到“美元货款”而增加对斯里兰卡出口，逐步降低斯里兰卡部分生活必需品供应紧缺与物价持续上涨压力。

这位新兴市场投资型对冲基金经理直言，若这些举措能得到落实，不但能令斯里兰卡经济金融危机有所缓解，也给这个国家未来经济复苏提供更好的环境。究其原因，这些经济援助措施令斯里兰卡债务压力与经济危机或得到较大程度缓解，令其无需向IMF申请更多资金援助，不必承受 IMF所提出的财政大幅紧缩等条件。

过度依赖美元的“隐患”

在业内人士看来，斯里兰卡之所以遭遇经济金融危机，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因素，就是这个国家金融贸易体系过度依赖美元。

斯里兰卡央行公布的数据显示，当前该国逾60%还款需要使用美元。

上述在斯里兰卡从事电子产品贸易的中资企业负责人向记者透露，当前斯里兰卡众多贸易商都相当焦虑，因为他们进口物资只能使用美元支付结算，如今政府缺乏美元头寸，贸易商则开不出信用证，各类进口物资只好滞留港口无法清关。这造成斯里兰卡出现某种奇特的经济金融危机，一面是众多装满各类生活必需品的集装箱滞留港口，一面是民众发现大量生活必需品匮乏，不断加价抢购，“人为”造成市场恐慌与高通胀压力加剧，大幅扰乱这个国家的经济秩序与金融市场稳定。

“这背后，是美元在无形间支配着斯里兰卡的外贸货币结算能力与经济活动秩序。”他直言。

上述华尔街大型资管机构经济学家向记者指出，与美元挂钩程度越高，令斯里兰卡的经济基本面更缺乏“韧性”，即这个国家经济发展环境极其容易因美联储调整货币政策与美元汇率波动，遭遇剧烈波折。

今年初，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警告称，美联储将更快收紧货币政策，可能造成新兴经济体资本外流和货币贬值，经济增长前景更加不确定，新兴经济体需提前做好政策准备。

在他看来，由于斯里兰卡经济与美元高度“捆绑”，美联储货币政策调整与美元汇率波动对这个国家经济金融市场的冲击，主要表现在两大方面，一是此前美联储采取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导致美元泛滥与大宗商品价格飙涨，令斯里兰卡进口产品价格大涨，带来更大的通胀压力，如今美联储迅速收紧货币政策，又导致全球资本回流美国，令斯里兰卡面临资本外流，加剧本国外债兑付危机；二是美元汇率波动同样影响斯里兰卡商品进口的总开支，或令其外汇储备以更快的速度损耗，酿成如今的债务危机与货币危机。

“因此，促进对外贸易结算货币多元化（包括提升对外贸易结算的本币结算占比），或许是解决这个顽疾的有效办法。”前述新兴市场投资型对冲基金经理指出。对外贸易结算货币多元化，一方面能降低美元泛滥所造成的输入性通胀压力，经济增长更具韧性，另一方面也能拓宽各类商品外贸渠道，令某些进口国摆脱单一货币（美元）结算所带来的产品进口局限性，令本国物资供应更加充裕且经济秩序更加稳健。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央行外汇储备采取冻结制裁措施，越来越多国家意识到跨境贸易结算货币多元化（包括增加跨境贸易本币结算）的必要性。究其原因，使用本币开展各国双边跨境贸易结算，可以有效避免自身贸易结算资金（尤其是美元等）遭遇西方国家冻结制裁，减少本国金融市场稳定性冲击。

“事实上，越来越多高度依赖商品进口发展经济的新兴市场国家已加快外汇储备资产配置与外贸结算货币多元化步伐，因为斯里兰卡、阿根廷等新兴市场国家所遭遇的经济金融危机都表明，国家经济与美元捆绑得越紧，受到的损伤越大。”这位新兴市场投资型对冲基金经理强调说。

巴西央行发布最新数据显示，去年它将人民币资产在其国际货币储备的份额提升至4.99%，较2020年底的1.21%增长逾三倍，即巴西央行持有的人民币计价资产达到约137亿美元。与此同时，巴西央行外汇储备里的美元占比降至80.34%，较2020年底降低5.69个百分点，创下2014年以来最低值。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编辑/樊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