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15集轻巧体量的网剧《开端》,开年即爆,为2022国剧市场提振信心。春节长假,这股热度不降反升,“锅姨”、坐公交、卡农手机铃声等话题梗成了提及率颇高的聚会社交“硬通货”,很多人得空忙着“二刷”、“补课”。近日,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了《开端》原著小说作者及电视剧编剧祈祷君,就观众仍在热议的话题寻找答案。
北青报:《开端》成为2022开年爆款,全民上头,这个结果有想到吗?
祈祷君:这个故事的题材非常小众,而且国内之前也没有多少同类型的尝试,我的原著写的又是一个个“普通人”的故事,对于读者和观众会不会喜欢一个“普通人笨拙的拯救这个世界”的故事,所有主创人员心里都没底。但从观众和读者的反馈来看,我们心里最没底的部分,恰巧是最打动他们的部分,所以我认为,好的作品和好的观众、读者是共鸣的。
北青报:请您介绍下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比如 “无限流”?为何选择公交车爆炸案?创作过程顺利吗?有哪些部分是比较艰难的?
祈祷君:这些年,我在网上看到过很多有关“公交车事故”的视频,这些都对我产生了很多冲击。刚开始看到这些,我会想,为什么没有人能和影视作品里的那些英雄一样,站出来制止这些悲剧;后来,我则开始想象如果是我在这些公交车上,“我”能做什么?在这些联想中,我又开始思考,我的这些想法合理吗?一起坐公交车的都会是哪些人?这些人能帮助“我”吗?在这一系列的思考、求证、再思考的过程,我的灵感迸出了火花,拟下了《开端》的大纲。
最大难点是如何同时平衡小说里戏剧性和逻辑性上的矛盾,以及设定从第一次循环到结束循环的整个递进过程。比如这个公交车爆炸,一开始没人知道是爆炸案,是主角组通过循环抽丝剥茧得到更多“信息”后,才从一个“交通事故”变成“刑事案件”,从“排查真凶”到“锁定真凶”,再到“找到隐藏剧情”,这些都是事先要行文之初就留好伏笔和符合逻辑的转折。在这本书的大纲刚出来时,我是按“悬疑推理”的角度去写的,并没有想过要加“无限流”的元素,我只是单纯写一个“普通人破获公交车爆炸案”的故事。但是在逻辑的推理过程中,我无奈的发现,除非主角有一次次“读档重来”的机会不停重新尝试,否则作为一个普通人,既没有力量拯救任何人,也不具备收集情报的能力,更不可能让全车人信任并帮助她,最后她能等来的,只有悲剧结尾。所以为了“破局”,我开始给《开端》添加“时间循环”的元素。到了成文阶段,“无限流”反倒成了《开端》最显眼的标签。
北青报:“无限流”的确是国剧题材创新,非常吸引眼球。但几集过后,《开端》最吸引人的内容就不再仰仗“超现实”,而是回到脚踏实地的现实。浓墨重彩塑造一些不进入循环的小人物,最终让“科幻”有了温度和血肉,让小众的“无限流”转化为大众的感同身受。请您透露下老焦、卢笛等普通乘客的创作,在他们身上寄托了您的什么意图?
祈祷君:最初,我是按“定量”和“不定量”两种可能来塑造乘客的,在遇到危险一定会出手的,就是“定量”。比如“老焦”这个人物,他就是身处生活的泥沼之中,却依然会一次次“见义勇为”的定量。至于“卢笛”这个角色,他是个带着社恐属性的二次元爱猫年轻人,只要唤起他对自身群体的认同,他就会从“变量”转为“定量”。车中的任何乘客,只要能获得他们的“信任”,都能从“变量”变成“定量”。“信任”才是成功的基石。之后,我开始思考,人和人之间的差异到底在哪里?仅仅是因为生活的环境不同,性格不同吗?我开始通过“对照组”的方式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比如老焦“焦向荣”和司机“王兴德”其实是某种呼应和反衬的关系。车里,驱使王兴德“犯罪”的源动力,是女儿;驱使老焦“见义勇为”的源动力,同样也是为了女儿。这两位同为父亲,同样为了女儿,却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而这两种不同的选择,代表了不同的人性。又譬如“卢笛”这个“一说就通”的二次元群体,和无论你说多少次都“不信”的警方,也同样是一个对照组。这些乘客在塑造之初,除了都是普通人这个共同点外,还各自代表了社会中一些群体的思维模式和人生经历,虽然很多时候,他们是“即使发声也不会被人听见”的人,但他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依然能起到强大的作用。每个人都能在特定的时间发挥自己的作用,再怎么平凡的人,一旦做出了不平凡的正确选择,他就是“英雄”,这就是我塑造他们时最想表达的东西。
北青报:“锅姨”出圈,成了新的话题梗,您复盘有何经验可以总结?
祈祷君:“锅姨”出圈,除了陶映红这个人物塑造的很完整以外,演员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和再演绎才是真正成功的原因。无论在原著里,还是剧本创作之初,陶映红这个人物的形象都是“麻木”的,是“疯癫”的,是已经崩溃过后的“破碎的人”。现在荧屏中的“锅姨”,是经过演员刘丹老师思考后根据自己理解再塑造的过程。她的坚持让陶映红不但是那个“破碎”的“加害者”,也能让每个观众从她的塑造中窥见陶映红“破碎”前曾有过的体面、严谨和对女儿的爱,这使得她同时具有“加害者”和“受害者”身份重合更让人信服,在这一点上,刘丹老师真正理解了我塑造这个人物的理由。所以“锅姨”的成功,三分在人物和情节的塑造,七分在这个演员对“陶映红”的理解和坚持,在这一点,我非常感激刘丹老师。
北青报:据报道,年轻CP李诗情和肖鹤云的名字暗合了刘禹锡的《秋词》:“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两个人物设定暗含了你的哪些想法?
祈祷君:是的,李诗情和肖鹤云的名字就是取自“秋词”。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因为它意境开阔高远,很符合我最初想要塑造的两个年轻人的心性。“诗情”是浪漫的,李诗情未接触太多的社会,还保持着一腔赤子心,她的浪漫能让她宽容,善良并具有同理心。“鹤云”是昂扬向上,渴望一飞冲天的,他具有“一鸣惊人”的潜质。除此之外,“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也是一个首尾循环,嵌了一个“肖(霄)”鹤云。
北青报:最终的案“底”落在了公交车“色狼”和网络暴力,这两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祈祷君:我有一个女儿,我想把这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也希望她能拥有美好的品质和很多很多的爱。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在传统价值观的影响下,我的长辈们都希望她能“乖巧可爱”,“娴雅动人”,希望她能有教养,“不麻烦别人”。但我作为一个女性,也同时作为一个母亲,却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教导我的女儿,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遇见不对的事情时,能“保护”好自己,以及学会如何“求助”。设计“色狼”情节,是想通过王萌萌和李诗情两种不同性格的女孩,面对色狼的不同反应作为对比,让读者和观众明白,不同的人的承受程度是不同的,也许在你看起来大不了的事情,对于不同承受程度的人,造成的结果截然不同。
“网络暴力”这个元素,则更多的是我对自身这么多年来的经历的思考和反省。年轻时的我,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只凭着感性和冲动行事,我做过网络暴力的“受害者”,也做过网络暴力的“加害者”,在两种身份的变化和重合中,我开始思考“网络暴力”的本质是什么。引起“网络暴力”的人,最初就一定是为了“加害”什么吗?是追究真相重要,还是程序正义更重要?在思考过这些问题之后,我就远离网络,开始提醒自己要习惯“作家”的身份,并告诫自己作家应该用作品说话,而不是用嘴和键盘说话。正是这些感悟和反省,让我在写《开端》的过程中,塑造了《开端》里的“网络暴力”情节,和这个让“陶映红一家“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开端”。对我来说,我只是写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将我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北青报:这个剧引发网友追剧上头,各种对循环、细节、隐藏情节的解读和猜测层出不求,您是否有关注到观众的这些互动,哪些您能出面官方认证下?比如,有人分析刘奕君扮演的警察,最终也进入了循环?
祈祷君:很多细节都被读者猜出来了,我很感动。比如说,陶映红本来是准备在女儿忌日那天赴死的,但因为陶映红在车库试验雷管引发了火灾引起了消防部门的注意,于是消防部门开始检查车库。这个火灾造成了老焦的被清退,也让正常上班的王兴德对陶映红的临时上车猝不及防,夫妻二人原本的计划里,那天的车上应该是没人的,只需要带着炸弹去指定地点赴死。
我也看到关于张警官的猜测了。张警官是没有进入循环的,要进入循环必须满足几个要求,首先他得在车上睡着过(有进入循环的路径),其次他得在车上死过(曾经在循环中正常存在),然后他还得在循环里死里逃生(离开循环),老张和车上其他人都不符合这些条件。他会轻轻放过,只是基于自身经验和没有证据下,一个警官的正常反应。其他伏笔,比如说,能够正常下车却不引发陶映红引爆炸弹的,确实只有“有女孩遇到色狼并反抗过”这一个。除非制服了陶映红,否则任何情况要正常下车,哪怕司机王兴德能“网开一面”,陶映红还是会引爆炸弹。李诗情和肖鹤云“抓色狼下车”,是肖鹤云循环的开始,也是唯一一个将陶映红的“变量”变成“定量”的可能。陶映红的潜意识里,希望女儿能和在车上反抗的诗情一样坚强,能够反抗色狼,甚至制服色狼。
“时间循环剧”是国内影视剧的一次重要尝试,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拍摄上运用了大量的新技术和新的拍摄技巧,除此之外,最终哪些能呈现哪些不能被呈现,谁也掌握不了那个度,我们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尽量把每种可能都写了,能拍的都了,能用的全用了,到最后,根据最合适的情况调整和呈现,最终才有这么一部“细节伏笔满满”的作品呈现在观众的面前。现在大家感动的每一个细节,其实都是所有演职人员和剧组工作人员汗水和心血凝结出的结晶。
北青报:从您个人的角度有何遗憾吗?另外,网友也指出诸如王萌萌为何没有进入循环,肖鹤云越来越虚弱等情节没有给出合理解释,您怎么看?
祈祷君:时间还是太赶了。原著里李诗情和肖鹤云是一起进入“虚弱阶段”的,我当初只是为了提醒所有人,利用“时间BUG”并不是没有代价。没有人可以轻松闯关,生活毕竟不能过于游戏化。网友们提出的不合理伏笔我都看了,很多不是伏笔不完整或者不符合逻辑,而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完整”的呈现。我自己也希望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有朝一日能让大家知道这些伏笔的作用。
北青报:《开端》影视化的成功对您未来创作将产生哪些影响?是否能透露接下来小说和剧本的写作计划?
答:这次《开端》获得大家的认同,对我带来的收获实在太多了。首先,更坚定了我继续创作“普通人的故事”的信心。在写《开》系列之前,我的成名作《木兰无长兄》和《人人都爱马文才》等,不是帝王将相,就是天才和英杰。写《开》系列时,我正在而立之年,正是思考自己能给这世界留下点什么的转变时期,《开》系列的《开端》、《开奖》、《开盘》其实写的都是普通人如何破除桎梏,完成自我成长的故事。这种题材其实并不是网络小说的主流,也缺乏爽感,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转型”是不是有价值,现在至少吃了一颗定心丸。好的作品,其实题材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讲一个好的故事。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杨文杰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