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他老先生曾经说过，假如有一个孩子马上就要掉进井里，无论谁看到那一刻都会紧张害怕、心生怜悯。这一反应出自于人性的本能，并不是因为想要讨好孩子的父母，或者想让别人夸自己善良才故意表现出来的。类似的哲学判断，晚生一千八百多年的王阳明也说过，你的不夹杂任何理性思考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的“本心”。

这几天有一段视频被广泛传播，江苏南通三星镇一帮身高马大的外包“城管”，围着一个卖甘蔗的老人，“没收”了他的甘蔗和打气筒。当看到老人彷徨无措站在路上时，相信每个人的“本心”第一时间生出的都是同情怜悯。

说实话，粗暴执法之类的新闻这些年要少了很多。但巧合的是，今年以来两起引发全网关注的事件恰恰都发生在南通。就在今年9月，南通开发区三名城管没收了一名摆摊老人的货物，老人追上去索要，推搡之间一名城管将老人单手拎起摔下，老人就像一件什么物品一样被扔在地上，然后城管扣上后备箱扬长而去。

很多人注意到，这次三星镇的所谓“城管”其实是镇政府外包的市容服务公司人员。市容服务外包中，究竟可不可以将执法权也外包出去，这是一个严肃的基层治理和法律问题，有待专家讨论。但从南通今年来发生的两起事件看来，货真价实理应受过专业培训的城管，其执法恶劣程度比起外包的“草台班子”，其实有过之无不及。 

一年两次因为同样的事情被关注，肯定不是偶然。南通城管为什么这么暴躁呢？事实上，今年正值国家卫生城市复审之年，南通正面临复审，还在争取达成“五连冠”。从今年4月份开始南通就在进行全市动员迎接复审，年底正是考核最后关头。而南通的两次事件都发生在迎接复审的时间段内，发生此次事件的南通海门区，也列名国家卫生城区，自然更是迎接复审的重点地区了。 

国家卫生城市评选，本身是一项借助评比促进城市卫生基础建设，优化市民生活环境的利民之举。但由于获得以及保住这一荣誉，关系到当地政府的政绩，在一些地方就难免出现过头之举。在南通今年的保复审宣传中，不乏“地毯式排查”、“不留死角”、“奖惩并举”这些词，紧张气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观察基层的事，我们一向主张不能非黑即白，应该设身处地。这次事情的最新进展是，区纪委已经对三星镇政府相关部门启动问责，同时登门向老人致歉。而被拉黑的市容管理公司则辩称，他们此前多次劝说过占道卖甘蔗的老人，但他都不听。的确，基层治理总会遇到一些难点和硬骨头，有些事就是无法找到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进入死结状态时，地方政府部门以及执法人员如果对执法权再多一些敬畏，做出决定之前先自问一下“初心”和“本心”，也许很多事情的处理就不会那么冲动，观感也不会那么差。 

2020年11月份，习近平总书记去往南通考察时，曾赞扬南通的乡贤张謇是民营企业家的楷模。张謇开办的第一家纱厂取名为“大生”，这其实源于《周易》中“天地之大德曰生”，是说天地之间最大的德行就是让百姓安身立命，这蕴含了张謇“实业救民”的思想，他也把办实业所得用在了南通的建设上。也就是说，张謇兴办实业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同样的，卫生城市评比也好，市容市貌维护也好，根本上是为了人民群众的“安身立命”，如果仅仅追求结果本身，其实就已经异化了。 

城市环境除了卫生环境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是人文环境。粗暴执法连续发生，给社会带来戾气，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使黄沙垫道净水泼街，人们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又从何而来呢？说到底，就像基层的很多事情一样，这两起事件背后也有着超越城管部门本身的深层原因。海门区政府称将召开全区城管执法人员警示教育会议，深刻吸取教训。但我想其实更重要的是，地方政府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执政理念有没有偏离初心。

文/北京青年报评论员 于永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