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贩子都抓到了,为什么我的孩子还找不到?”电话那边,焦急的李玉向申军良抱怨着。
申军良安慰这位曾一同寻子的母亲,当年拐卖申聪的人贩子落网后,也是经历了4年的时间才找到申聪。“抓到人贩子只是第一步,说明公安机关一直在努力,但找到孩子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安徽阜阳人李玉是申军良在寻子路上认识的,她的儿子刘鹏鹏被拐卖的案件与“申聪被拐案”极其相似。他们的孩子也是在广东居住的家中被人贩子强行抱走的,后来都被卖到了梅州方向,相似的经历也是人贩子先被抓到,却没有孩子的消息。
不同的是,李玉寻找孩子的时间比申军良还要长,她用了23年,现在还走在寻子的路上。
如厕的功夫 半岁儿子被从家中抱走
1999年1月13日,李玉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刘鹏鹏。那个时候的广东东莞是打工者的天堂,李玉跟随丈夫和家人一起,从安徽阜阳来到这里,准备靠自己的勤劳打拼出一番天地。
那段时间,李玉和丈夫租住在广东省东莞市白濠管理区向东村的一个出租屋内,跟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李玉的妹妹、李玉丈夫的侄子和一个拜把子兄弟。
1999年7月19日早上五点多钟,天刚亮没多久,李玉的丈夫外出去收废品,李玉起身带上门,跟丈夫一起走出卧室,到隔壁上厕所。
待李玉从厕所回到卧房,一进屋她就发现刚刚半岁的儿子刘鹏鹏不见了。李玉赶快去叫睡在屋里的家人,结果怎么叫也叫不醒。
这时候,她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传言,说有一种迷药可以让人昏睡,要用湿毛巾把口鼻处的药擦干净才能叫醒昏睡的人。于是,她赶快用湿毛巾把家人的口鼻清洗了一遍,果然他们慢慢苏醒过来。
“鹏鹏去哪儿了?”李玉赶紧问,可是躺在屋里的三个家人都摇摇头:“不知道啊。”
李玉猛地想起来,自己刚刚出门上厕所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从身旁经过,当时自己并没有在意。但现在转念一想,大清早五六点钟,平时很难见到什么人影,怎么今天就一下能碰到两个人并肩走过?
李玉怀疑正是这两个男人抱走了鹏鹏,便赶快通知丈夫回来,并打电话报了警。家人马上行动起来一起找鹏鹏,但在附近连人影都看不到。
东村公厕旁正在扫马路的广东阿婆告诉她,刚刚在扫地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孩子从身边跑过,那个男的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显得很紧张的样子,那孩子没穿裤子,只穿了个上衣。
在扫地阿婆旁边锻炼身体的梁姓老人也证实了阿婆说的话。
很快,警方就来到了现场,询问了情况后,认为作案人一定就居住在附近,于是便开始对周围的住户展开排查。最后,在距离李玉住处有几百米的一大排出租屋中,发现了端倪。
排房中的一间小卖店的潮州店主说,他隔壁租住着四个人,之前一直都在,结果今天一早上突然就全都搬走了。小卖店店主的话引起了李玉和警方的注意,但此时,这间出租屋已经人去屋空。
后来,出租屋旁姓唐的住户告诉李玉,这出租屋里住的人跟他一样都是来自四川,自称是四川中江县人。
李玉又去出租屋里寻找线索,但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她只找到了一张名叫秦蓉的女子的身份证复印件,上但信息是否真实,无法判断。
这些信息李玉都提供了给派出所,她一直惦记着孩子,便跟丈夫和家人一起四处寻找,他们拿着仅有的一张鹏鹏的照片,打印了寻人启事,在东莞四处张贴。
大约一个多月后,李玉发现自己刚刚张贴的寻人启事就被撕掉了。“一般来说,这种寻人启事市容管理的人都不揭,就算是他们来揭,也不会这么快,我前脚贴,还没有几分钟就被人给撕了?”
于是,李玉贴完一遍寻人启事后,就躲在旁边天桥底下偷看。她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骑着一辆自行车,看见寻人启事就撕。李玉没有追上这个人,她怀疑这个人就是人贩子之一,或者是买孩子的人,他把这个信息告诉了警方,但警方后来也没有抓到这个人。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四川人老唐早上出门时,突然看到了以前住在隔壁的那个四川老乡,老唐想起了李玉儿子的案子,赶快报了警。警方迅速出动,抓住了这个川籍男子。
随后,警方让李玉去找相关证人,李玉找到案发当天提供线索的扫地阿婆和梁姓老人,但两位老人都不想趟这个浑水。李玉买了一些礼品,找到两位老人,“咕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请求他们,两个老人后同意去派出所作证。
警方做了审讯和记录后,以证据不足将川籍男子释放。
寻子路上与人贩子搏斗 孤身救下两个被拐儿童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中断了,李玉只能跟丈夫一起踏上了寻子之路。
但没多久,李玉则丈夫就出事了。1999年下半年,夫妇二人在东莞找孩子的时候,李玉的丈夫从山坡上摔下来断了腿,山上的刺条刺穿了他腿上的血管,为了治疗腿伤,夫妇二人借了20多万外债,给李玉丈夫做了两次手术。手术后他虽然可以活动,但再也走不了远路了。
李玉的丈夫心灰意冷,对于找儿子的事情,他决定放弃了,“不找了,我走不了了,你也别找了。”可是李玉不同意:“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此后,李玉就一个人走南闯北的去找儿子——云南、广西、四川、湖北、陕西,基本上中国的中西部她都走遍了。
2000年的时候,李玉去云南找鹏鹏,身上没有钱了,就在火车站捡破烂换饭钱,结果身上仅有的70块钱还被歹徒抢走。已经又累又饿的李玉只能从垃圾箱里找一些扔下的剩饭吃。
一个路过的年轻义工看见她在捡垃圾,就过去说可以给她提供帮助。后来年轻人给她筹集了1200元善款让她买票回家。
正当李玉要上火车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一个男子在追两个男孩,男子追上,恶狠狠的踢他们,李玉心想:“谁的家长会这么往死里打孩子啊?”
她过去拉架,其中一个年龄小一点、大约只有四、五岁大的男孩就抱着她的腿说:“阿姨,救救我,他要把我卖了。”
这时,李玉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个人贩子。她用两只手抱着两个男孩跑,人贩子对她拳打脚踢,还拿出刀来威胁她。李玉一边护着两个孩子,一边大声呼救,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被打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李玉已经在派出所里,民警跟她说,已经在帮两个男孩找家人了,还给她买了车票,安排送她回家。
从被人救到救人,这次昆明之行,让李玉体会颇深。她看到了人世间的善与恶,她想着能不能在找孩子的途中帮助更多的人。从那以后,她开始加入志愿者行列,兼职做义工,帮别人家找孩子,也帮贫困孩子上学读书。
寻子压力下几次寻短见 成立爱心协会助人助己
从2000年开始,李玉一个人,一边做义工一边找儿子。为了家庭的未来着想,李玉和丈夫又要了个孩子。小儿子在2001年出生,但同时又让李玉愈发思念被拐卖的大儿子。
失子之痛,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2002年,小儿子一周岁的时候,李玉又回到了广州,一边打工一边找鹏鹏。但这次离家打工后,李玉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她开始变得焦躁、敏感,动不动就发脾气,碰到什么事情都会往坏处想。后来几年这种感觉越来越剧烈,她开始有自杀的倾向。她尝试过很多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在都被救了回来。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2012年,上午9点,李玉拿起家里的农药喝了下去,直到下午5点弟弟下班回家才发现了她的情况。她被送到医院抢救,李玉的小儿子给医生下跪说:“求求您救救我妈妈,我妈要是没有了,我怎么活啊!”
经过三天三夜的努力,李玉的生命终于被医生从死神手中拽了回来。
发觉自己有轻生念头之后,李玉到医院就诊,医生诊断李玉为重度抑郁症。她住了大约一年的医院进行治疗,后来也一直靠药物维持,即便这样她仍旧多次轻生。
而就在李玉换上抑郁症的同时,李玉的丈夫也离开了这个家。“他2011年走了一次,后来回来了。2012年我喝农药那次,他又走了,这一下走了四年没有音信,到2016年才回的家。他其实就是压力太大了,孩子不见了,我又得了抑郁症,他接受不了现实,所以选择了逃避。”
丈夫不在家,李玉和小儿子的生活越发艰难。李玉要供养小儿子上学,还要吃药治疗自己的抑郁症。说起那段时间生活的艰辛,李玉只有叹气。白天她去工厂打工赚钱,给服装厂剪线头,帮店铺卖酒;晚上趁着天黑,周围没有熟人能看到,她就去捡破烂换钱。即便这样,仍然不够她和小儿子的开销,为了省钱,他们只能吃白水煮面条,没有酱没有卤,就往面条里放一点盐,这就是一顿饭。
即便这样,李玉也没忘了找鹏鹏,她常常利用小儿子放暑假的时间从老家赶到广州找鹏鹏。有时候别的地方如果有线索,她也不远万里去找。
有一次,她背起一口袋的馒头就去了四川,一路上全靠这些馒头充饥,晚上她就用呢绒袋子吊在两棵树中央,弄一个简易的吊床睡觉。后来,馒头吃完了,李玉又发了高烧,一连烧了五天。她晕倒在山坡下,幸好被一个路过的老人救了,人找同村人一起给李玉捐了300块钱,她这才买了回家的车票。
寻子这些年,李玉的身体一直不好,又欠下了很多外债,自己也没有稳定的工作,丈夫腿脚不便还经常不告而别,李玉带着小儿子苦苦地熬着。后来他们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李玉只能抱着儿子在店铺的屋檐下面睡了三个晚上。
路过的一位好心人帮助了他们,这个人是当地的领导,他看李玉带着孩子露宿街头很可怜,给了她5000块钱,还帮她写了个申请,让李玉去当地申请廉租房。在这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李玉终于申请下了廉租房,她用这5000块钱买了一些家庭用品,剩下的钱用来买药治病。
生活稍微安顿下来以后,李玉继续自己的慈善行动。2016年开始,她在政府部门的帮助下,发起成立了“小雨伞爱心协会”。她号召志愿者每天捐1块钱,力所能及的帮助“失依儿童”。她自己的家庭虽然非常贫困,但这些年来也一直坚持每天捐1块钱(后来增长到每天3块钱)来帮助他人,她还利用业余时间去跟阜阳老家的企业筹集善款。
这些年来,李玉一直在一家企业打工,虽然工资微薄,但她发起创办的爱心协会帮助十余个家庭团圆,帮助了数千名贫困的孩子。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李玉的情绪大有好转,渐渐走出了心理的阴霾。
警方抓获三名人贩子 孩子却还没有消息
李玉并没有忘了被拐的鹏鹏,每年小儿子放寒暑假的时候,她还会去警方那里打探鹏鹏案件的消息,如果有线索她也还会去寻找甄别。
近年来,国家重视打拐工作,开展了“团圆”行动。李玉感受到了公安机关对打拐工作的重视。她向广东省政法委和检察院反应了当年鹏鹏被拐案的经过,有关部门很重视,责令东莞公安机关全力侦办。
今年“打拐日”前夕,负责该案的派出所所长给李玉打来电话,告诉她目前案件已经由他们全面接手,重新启动调查,希望她能够尽快来派出所提供信息。
第二天,李玉就赶到了派出所,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做了14个小时的笔录,详细的还原了当年的案发经过。派出所所长跟她说:“大姐,你这个案件我不敢打包票能破案,但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
听了这话,李玉心里畅快多了。
果然,从派出所回来还不到一周,警方又给李玉打来电话,告诉她当年抱走鹏鹏的人贩子已经有人落网!
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李玉正在上班,这是她二十三年来企盼的好消息,一时间喜悦、激动和焦急……无数的情感涌了上来,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醒来后李玉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广东,她急切的想知道儿子鹏鹏的下落。
民警告诉她,警方根据线索在贵州抓捕了吕问语、吕问贵堂兄弟两人,其中吕问贵就是进入李玉的房间把鹏鹏抱走的人,吕问语和妻子秦蓉负责在外面把风接应,另一名嫌疑人则负责盯梢李玉家,一旦发现李玉家里出现机会,就叫吕问贵来一起下手。
随后,警方又启程去往山东,抓捕吕问语的妻子秦蓉。秦蓉自感无处可逃,向警方自首。自此,“刘鹏鹏被拐案”的嫌疑人已经有三人落网,仅有一人在逃。
警方审讯得知,四名人贩子在抱走刘鹏鹏后,将其卖了4万块钱,每人1万元平分了赃款。据他们供述,他们盯上刘鹏鹏已经很久了,但李玉一家人看孩子看的紧。他们在李玉家门口蹲了十多天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便决定再蹲守最后五天,如果找不到下手机会,就调转目标去拐住所旁那个开小卖店的潮州人的孩子。不过那个孩子已经1岁了,卖出去的价格肯定不如刘鹏鹏高。
恰好那天李玉夫妇一个出门打工,一个上厕所,利用这两三分钟的时间,他们抱走了刘鹏鹏。后来,交易刘鹏鹏的地点是在广州,卖去了梅州五华方向,买家是一个做生意的老板。至于后来的情况,由于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人贩子也并不知晓。
根据线索,公安机关通过大数据比对技术开始寻找刘鹏鹏,发现有三人与刘鹏鹏相似,但进行了DNA的比对后,全部被否定。民警告诉李玉,下一步他们将一边追捕另一名在逃嫌疑人,一边扩大范围继续比对刘鹏鹏的信息。
人贩子抓到了,但是鹏鹏至今没有消息。李玉知道儿子被卖到了梅州五华方向,但她没有去梅州寻找,多年来寻子的辛苦和心酸让她积劳成疾,她已经很难再像以前一样走在寻子路上。她知道,自己就算去梅州找,很可能也是徒劳无获,鹏鹏被抱走已经23年了,当初他只有半岁,根本就没有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就算是和李玉面对面,两人也无法相认。
前不久,《失孤》原型郭刚堂找到了儿子郭振,李玉为他高兴的同时她也在想,自己的鹏鹏就算找到了,是不是也会跟郭振一样,无法回到她的身边。“我的生活状况并不好,我能给孩子什么呢?如果养家对他好,我也只能尊重孩子的意愿。如果养家对他不好,那我一定让孩子回来,而且我还要起诉养家,让他们赔钱、坐牢。”
在寻子路上的时候,李玉和郭刚堂、申军良等寻子家长曾经并肩作战,如今郭刚堂和申军良都找到了各自的孩子,但李玉的儿子鹏鹏还没有消息。她打电话给申军良,申军良的儿子申聪当年也是被卖到了梅州,李玉希望得到申军良的帮助,申军良帮她扩散了寻子的信息,还劝慰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她,人贩子抓到后,孩子不会那么快就找回来,但应该相信公安机关,正在全力侦办,最终会给她一个交代。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叶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