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角落有两个圆圆的、小小的矮桌。原木色,在矮墩墩的皮质沙发的陪衬下,显出一幅憨态可掬的样子。像雨后的大地上,忽然长出来的两个大蘑菇。
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大蘑菇桌的四周,随意地放着矮墩墩的皮质沙发。一眼望去,就感觉那一定是坐起来很舒服的、很安逸的地方,身体会陷落于美好之中,无限留恋和沉迷瞬间滋生。
我一走进咖啡馆就看到了那个角落,点一杯冰拿铁的时间里,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角落。我要坐到那个角落里去,才不要坐到那种高脚凳上,感觉整个人就像根柱子一样高高地杵着。
我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窗前是明亮的光线,窗外是喧闹的、火热的夏日时光。不停地有人从窗外的广场上走过,可是那脚步仍然像静止一样无声无息,是这沉闷的大地上,一种孤独无声的存在。天空并不遥远,也不广阔,安静的好像什么心事都没有的样子。连寥寥落落的几片云都从容不迫的,悠哉悠哉的样子,真是让人嫉妒。难道它们对天上那团火热的发光体有绝对的免疫力吗?俯视芸芸众生的时候,难道它们对一切匆忙的脚步、躲避的心情都视而不见吗?总之,就数它们最有闲情逸致似的。
至于咖啡馆的别的角落里,各个角落里,散落着的那些陌生人,却各有各的心事。扪心自问,我也有心事。可笑的是,我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旁观别人。看他们有人在窃窃地交谈着,有人在笔记本电脑上浏览着,有人在手机上舞动着手指。还有人一直望着窗外,好像在等待什么人出现的样子,又像是没有任何期待的样子。
在这里,时间骤然变成了一种被挥霍的事物。那些聊啊聊啊,没完没了聊下去的人,聊什么啊,哪有那么多事情要聊呢。更何况,又是一幅表情散漫、姿态慵懒、毫无迫切感的样子。好像,每一句话的出现都是寂寞时间里的点缀,只要当下的时光过去就好了。身边的那个人,大概是从遥远的地方前来赴约。此刻,每一句话的出现都在成全一次相聚,也在迎接一次道别。
音乐一直都在响。音符、调子,就那样哗哗啦啦的,像满地乱滚的海洋球充满了咖啡馆的所有空间。因为不是轻音乐,所以,总是感觉它携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我其实并没有在听那些音乐。但是,有一刻我想到了可能正在这片空间里发生着的离别。于是想起了《魂断蓝桥》里的一幕:衣香鬓影,烛光下的舞蹈,一群专注地演奏着告别华尔兹的人。还有一场凄美的,与爱情有关的告别。
我想着那段旋律,总觉得在另一部电影里也出现过。的确在另一部电影里也出现过,可是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不知道影片的名字了。可是,却记得那段旋律的名字叫做友谊地久天长。我也真是的,好像只把爱情里的离别当作世界上最深沉、最深刻的离别一样。生活啊,世界啊,还是广阔的、盛大的不是吗?所以,还是不应该狭隘,不应该偏执。对,就是这样的。
在咖啡馆的角落里,我啜饮着冰凉的咖啡,身体陷落在矮墩墩的沙发里。看起来又奢侈又享受。唉,我还是有心事,总是感觉不安。我也在挥霍时间呢!可是我有许多事要做,具体的、不具体的,清晰的、模糊的,总之,各种各样的事情,还蛮重要的。像千丝万缕的绳子,纤细而又结实地束缚着我。我无力抽身,却又总想耍个赖,一逃了之。一逃了之也不行,我还是觉得那千丝万缕里都是我难逃干系的——责任。我一本正经地怀抱着一种责任感,像一只笨松鼠死死地怀抱着它的松果。
讨厌啊,讨厌。可在这个咖啡馆的角落里,我就是深深地陷落在矮墩墩的沙发里,动弹不得。好像如果我决绝地离开,就是另一种辜负。
强烈的日光已经黯淡了,明亮的天空也变成了灰色。这是夜幕降临的时刻。一只小麻雀从远方飞来,停在窗外。一个人已经在窗外的椅子上坐了许久,可是仍然没有离去。但是他显然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只小麻雀,所以任由它在他椅子边的地板上蹦来蹦去。我隔着玻璃望着它,心中像涌现出一股温暖的流水。我想和它亲近一些,但是世间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让我们更亲近。有一瞬间,我看见了它的眼睛。又觉得,眼神可以让我们更亲近,可惜,它一直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也许,它的小小的身体也疲惫不堪,和这里的一些人一样。此刻,它也不过是偶尔路过这里,小小的翅膀上驮着从远方带来的最深沉的暮色。
我终于决定离去了,是时候离去了。窗外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流动小摊。它们也像是这个城市流动的蘑菇。自从去年,地摊经济兴起以后,流动的地摊就形成了规模和气候。在一个特定的地方,所有的摊位都有一个相同风格的小车?小桌子?不知道怎么描述才准确,可能是小车桌子吧。
各种各样的商品,衣服、发卡,食物……什么都有的样子。许多走马观花的人游走其中,目光游离。因为与地摊经济有关,总觉得所有商品都承载着生活,承载着理想,承载着许多不被看见、不被听见的故事。总觉得所有商品在闪闪发光,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动。
真是莫妙奇妙,我都走了很远了,还在回头看,咖啡馆的那个角落,以及角落外发生着的一切……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