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20个年头时，疾病开始侵蚀黄茶清的身体。到了43岁，黄茶清彻底瘫痪了，她不能说话，那些将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的技艺，也从此被时光封存。除了两只手掌偶能动弹，她只能卧在床上和轮椅上。

那天是2009年3月20日。从此，她的丈夫，湖南浏阳市集里街道太平桥村人邓枚初独自照顾妻子的吃喝拉撒。黄茶清像个孩子般依赖邓枚初，十来分钟见不到丈夫，她就急得不得了，咧开嘴哇哇大叫。

邓枚初说，去十几米外的农贸市场买菜，去周边的工地打工，去外省旅游散心……不管去哪里，他都将妻子带在身边。他们成了一对“连体夫妻”，形影不离，如此生活了11年。

疾病：

她再也不能给丈夫“点赞”

一场疾病改变了这个平凡家庭的轨迹。

黄茶清是脑血栓引发中风。邓枚初记得，有一天吃饭时，妻子盛好饭端着碗到桌边，手一哆嗦，碗摔到地上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悄悄把碗收了起来。”不久他就发现妻子病了，几年间多次送医，情况时好时坏。

邓枚初说，2009年3月20日，黄茶清突然嘴角流口水、目光变得呆滞。邓枚初立即将妻子送医。从那天开始，妻子彻底瘫痪了，全身几乎都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最初的那段时间，邓枚初还到处求医问药，但时间久了，妻子的状况没有丝毫改善，他无奈接受了现实，将妻子安顿在家里。

去年的时候，黄茶清的身体比现在稍好一些。周围邻居知道邓枚初对她好，有时逗她“你丈夫对你咋样”时，黄茶清勉强翘起大拇指，表示对丈夫“很满意”。

那时候，邓枚初还给妻子买了一个滑盖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就是邓枚初的。黄茶清牢牢将手机握在掌中，打开滑盖，邓枚初就能接到妻子拨来的电话，邓枚初就知道妻子有事找他了。

然而，疾病像镰刀，一茬一茬割走黄茶清的活动能力。到了今年，她的手掌已经握不住手机了，也不能再翘起大拇指给丈夫“点赞”了。

邓枚初时常回忆妻子病前的家庭生活。两人相识于30多年前，经人介绍后成婚，“那时候结婚比较简单，没有什么彩礼，妻子就带着一些皮箱、电风扇、脸盆等嫁妆，嫁了过来。”

像很多传统的农村家庭一样，邓枚初外出在工地上打工，黄茶清则在家操持了全部家务，下班回家之后，邓枚初总能吃上一顿热饭。在邓枚初的印象中，妻子能干、贤惠、爱笑。

结婚后的前20年，虽然没有太多钱，但妻儿都在身边，邓枚初觉得幸福。

照顾：

一个眼神就都明白

天亮了有段时间，邓枚初收拾起床。记者采访头天夜里，他又起了好几次夜。11年来，他总是睡不好，得不停起夜，帮助妻子解决大小便。妻子无法行走，为了方便照顾，夫妻俩睡在一楼的房间。

妻子刚从医院回家时，邓枚初请了保姆照顾，他仍旧到工地打工。

有一天回家，他看到妻子小腿上有一块淤青，知道保姆并没有用心。接连换了好几个保姆，他从妻子的眼神中看出，妻子并不想让保姆来伺候自己。邓枚初也不放心其他人，他自己成了“保姆”。

黄茶清从90多斤逐渐消瘦到78斤，照顾起来却还是有些难，丈夫想将她背起来时，她清瘦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滑，反而显得沉重。干惯体力活的邓枚初也时常觉得累，冒出满头大汗。

邓枚初将妻子背到轮椅上放稳后，给她洗脸刷牙，然后把轮椅推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邓枚初说，黄茶清最爱吃的是水饺。

偶尔，邓枚初会走到屋子的某个地方忙活。只要丈夫十来分钟没有出现在视线中，黄茶清就开始发出哭喊声，她用这种方式来吸引丈夫的注意。

邓枚初闻声走来，“你是不是要喝水？”“你是不是要上厕所？”瘫在轮椅上的黄茶清右手握拳，通过手掌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愿。

邓枚初说，多年下来，两人已经养成了相当的默契，“她呼喊我时，一般就是两件事，一个是上厕所，一个就是喝水。她需要什么，哪里不舒服，我看一看她的眼神和动作，就都明白了。”

最难的是伺候妻子吃饭。做好饭菜后，邓枚初给妻子系上围兜，先自己将饭菜嚼烂，然后用汤匙送入妻子嘴中。尽管如此，咀嚼不便的黄茶清也时常会呛着，邓枚初立即用毛巾给妻子擦擦嘴、拍拍背，再喂她喝水。平常人20分钟吃完一顿饭菜，黄茶清得吃上40分钟。

相守：

他带着妻子上工地

这些年，靠着邓枚初打工，夫妻俩经济条件尚可。七月的浏阳热得冒烟，邓枚初在工地上干活，一会儿后，他褪去上衣，光着膀子继续干。

黄茶清坐在阴凉处的轮椅上，歪着头看着丈夫。有时听到妻子哇哇大叫，邓枚初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妻子身边，询问她的需求。黄茶清比邓枚初小半岁，但在邓枚初眼里，妻子就像个孩子一样，片刻离不开丈夫。

邓枚初今年54岁，他觉得自己正当年纪，离“退休”还早，加上家里日常生活也需要钱，他仍像年轻时那样在各个工地打散工。放心不下妻子一个人在家，他带着妻子一起去工地。

起初，邓枚初背着妻子去工地。后来，他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车里除了平时干活的工具，还装了轮椅、靠垫、换洗的衣物，这些是为妻子准备的。妻子有时候尿在身上，他就得放下手头的工作给妻子替换，“也偶尔有忘记的时候，那得马上带她回家去换。”

“夏天担心她中暑，就将面包车后车厢的门支起来，给妻子挡太阳，前面就支一把电风扇；冬天担心她会冷，带上一床大棉被，外加一个烤火炉给妻子取暖。”邓枚初说。

在工地上，夫妻二人一定得在对方的视线中，“如果她想喝水或上厕所，就会很用劲地哭喊，我一般都可以听到。”邓枚初说，有时干活太专注，没听到妻子的声音，妻子就会用劲想要站起来，甚至会摔下轮椅，“她滚到地上我自己也很心疼。”

邓枚初至今记得，有一次干活时，他的脚不小心受了伤，只能忍着疼走路。那一天，他背着妻子时就像背了一座大山，每挪一步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妻子瘫痪后，每次遇到她生理期，邓枚初就会帮忙换卫生巾，“我车上都会备好卫生巾，工友们还拿我开玩笑，说我像一个女人。”

“谢谢”：

就是再累，也会坚持下去

年轻的时候，夫妻俩经常外出旅游，两人去过广东、澳门，跟着旅游团一起走。妻子病后，他们的脚步未曾停下。闲暇时，邓枚初经常开着面包车带妻子在浏阳周边旅游，古风洞、茴香小镇……浏阳不少景区都留下了夫妻俩的身影。

“出去游玩的时候她坐轮椅上，轮椅走不了的地方，经常还会有热心的游客帮忙抬一下。”邓枚初说。

他总是想起妻子年轻时候喜欢唱歌的样子。刚结婚时，邓枚初给妻子买了一个录音机，放磁带听，他还记得，妻子最爱唱的是《黄土高坡》。有时候，夫妻俩也一起唱。

“要是她能说话就好了。”有时，邓枚初也会在脑海中想象妻子病好了、重新能说话的那一天。记者问他，如果黄茶清又能说话了，你想听到她对你说什么？邓枚初笑了，“我照顾她这么多年，我希望她能对我说一声‘谢谢’。”

邓枚初说，照顾妻子这么多年，他其实真的觉得累了，“有时候想不通，自己会躲起来哭。要是她和正常人一样就好了。”

要是黄茶清变得和正常人一样，邓枚初会重新过着散淡的日子。他喜欢和朋友打牌，但为了照顾妻子，他限制着自己的私人生活。

其实邓枚初也知道，妻子把他的全部付出都看在了眼里，她在旁人面前翘起大拇指的举动，稍稍抚平了他的疲累。“反正慢慢熬过来了，也习惯了，每天做的事情也都是类似的。有时候逗她笑，拿手机给她拍照、说说儿子、孙女的事情，她就会笑得很开心。”邓枚初说。

“如果让我来总结这11年，那就是累了，但就是再累，我也会一直坚持下去，照顾她到老。很多人说可以把她送到养老院，但是养老院照顾得肯定没有我好。并且，如果送到养老院去，她不在身边，这个家也不完整了。”邓枚初说，只要妻子还在身边，这个家就是完整的。

在邓枚初眼里，现在的家庭也同样幸福，儿子一家在重庆工作、居住，也经常会视频通话，可以了解儿子一家的动态，“就这样过下去吧。”

编辑/王浩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