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起，紧接着，大雨急速地铺盖下来，雨点猛烈地打在天窗上，屋子的上上下下都在劈劈啪啪，听得令人发虚。窗外一贯平静的湖面也变得汹涌起来。平日里随意斜搁在湖旁的小船倒下了，到了下午船越来越倾向湖面，船尖几乎都快进到水里了，我开始变得焦虑，不时去窗口探望。

到了傍晚，风才渐渐地缓了下来，雨点也变得柔和了。我披上雨衣，赶紧出门把小船拖回岸上来。天色终于完全暗了，远处对岸人家的灯光，让湖面依稀可见。雨这才完全停住，屋子总算安静下来。

平日里这个时间，湖面会是最寂静的，因为鸟儿都在林中歇息了。但是雨后，湖面上居然一片哗然，让我惊讶不已，似乎所有的鸟儿都出来了，在黑暗中尽情地鸣唱，或许它们在林中蛰伏了一整日，即便已是漆黑的夜，也要出来相互告慰一番。我把窗子打开，让雨后的新鲜空气吹进来，然后在窗边久久地坐着，与林中无数看不见的生灵一起，庆祝暴雨肆虐后的清新。兴许我们送走新冠疫情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到时我们又会怎样庆祝呢。

纽约的疫情是最严重的，纽约人经历着难以相像的重创。但是纽约人不忘感恩，每晚7点，人们打开各自的窗户， 有的鼓掌有的呐喊，更有敲锅打碗的,人们用这样的形式向医护人员表示谢意。开始的时候只在曼哈顿的一小块区域，后来就慢慢扩大到纽约的各个区。也许对于压抑中的纽约人，这也能振作一下自己的精神。

前天晚上，全城的纽约人在鼓掌以后，又一起唱起《纽约纽约》，这是一首由佛朗克·索纳德唱红的金曲：

我要在旧纽约重新开始

如果我能在这里成功

我就可以在任何地方成功

这取决于你，

纽约，纽约。

纽约人的信心得到了回报，疫情终于在纽约出现了拐点。

前几天州长库莫谨慎地宣布纽约可能已经出现拐点，但是两天以后发病人数又有回升，死亡更是毒瘤般难以根除，上周最黑暗的时候，两天的死亡数近一千五百。不过这几天连续的数据表明，我们确实离开了高峰。

医院急诊室有了新的秩序，走廊里挤满病人的惨象已经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了。住院人数开始下降，不过病房里绝大数病人还是新冠病例。呼吸机上的病人数量稍稍减少，因为不少病人持续在呼吸机上长达几周，每天还是会有少量的病人成功脱离呼吸机，但更多的是离开呼吸机永远不会再呼吸。

我的好友在纽约市的教学医院工作，她的医院住院新冠病人已从最多时的两千五百多例，降为现在的一千八百多例，需要呼吸机的病人从五百多例降为四百多例，显然纽约开始转向了，但还远没有离开疫情的阴影。从今天的数据看，我们仍然还生活在疫情的深处：全世界共有两百三十万人感染，十六万人死亡，美国感染人口上升到七十三万，死亡三万九千，单单纽约的感染人数就为二十四万，死亡超过一万七千。

疫情中打击最重的要数养老院的老人了。疫情最初时，西雅图的一家养老院首先因为新冠病毒暴发而引起公众注意，因为短时间里新冠夺走了几十位老人的生命。接下去，一家接一家的养老院都出现了大规模的病毒感染。迄今为止，死亡已经席卷了七千多位养老院的老人。

不过老人中也有胜者，丹麦的一位107岁老太太，染上了新冠，病了几天以后自己痊愈，还完好如初。她如今是世界上新冠康复者中最年长的一位。意大利也有一位103岁的老太太，因为新冠感染病了一周，后来就没事儿了，医生惊讶地说，她不但完全恢复，而且什么都记得。

疫情暴发以后，许多新的事物出现了。比如在我工作的医院，院长每天会通过电子邮件向全体员工汇报医院的状况，包括新冠病人住院人数，病人在监护病房的分布，接在呼吸机上的病例数，以及备用呼吸机的数字，当然还有每天死亡人数。另外院长还会转发疫情数据，包括世界的、纽约的和长岛的。 

自疫情以来，病毒测试始终是医院的挑战：在疫情初期，检测结果要等5至7天，目前急诊病人的样本是送去独立的测试中心，结果要等2到3天。如果急诊病人不收住病房，急诊室要负责通知病人检测结果。医护人员及入院病人的样本送去我们医疗系统的中心实验室，结果可以在12到24小时内出来。昨天院长说因为试剂和采样棒的短缺，希望大家不要重复测试。另外院长还宣布，医院已经开始让全体员工测试抗体，这让大家都很期待。总之院长的邮件总结了医院的方方面面，有好消息，也有不少令人担忧的消息，因为客观，所以他的信成了员工的每日必读 。

到目前为止，新冠病毒的检测因为各种原因仍然困难重重。《纽约时报》最近报道，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在最初研发检测盒的时候，因为操作不严导致污染。当时研究人员的实验室与生产检测盒的车间在同一个空间里，因而试剂盒里带有新冠病毒的污染。二月初时，有一百个中心收到了检测盒，很快反馈回来的情况令人担忧，因为结果模棱两可，无法让医生做出确切诊断。美国药物局把试剂盒送去私立的检测中心进行独立检验，结果是，这些试剂盒被宣布无用，因而全部被收回。同时许多大型的私立检测中心要求自行研发测试方法，也因为官僚作风被拖延。就这样，美国损失了最初宝贵的时间去有效地检测和预防。

这次疫情，尽管医院和医护人员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困境，社会给予我们方方面面的支持还是极其暖心的。

每一天，医院的食堂都摆满了各种食品，都是当地的各种饮食店包括饭店赠送的。各方捐赠的安全保护品也数不胜数，尤其是许许多多的华人或是华人团体，有的是朋友，还有更多的是朋友的朋友，纷纷从各地送来口罩面罩保护衣等，不少是从国内用快递寄来的。也有学生筹款买了高级护目镜，从德州寄来纽约，马里兰州的小朋友做了非常漂亮的保护面罩送给我们，还有好朋友用家里的三维打印机为我们打印保护面罩。

每一次收到这些精心准备的保护品后，我都一一拍照，因为我要记住这些善良和慷慨的奉献。同事们拿到这些保护品，即便是戴了口罩和面罩，也不难看出他们由衷感激的表情。有些箱子里面会放有一封短信， 比如有一封写道：

“我们希望这些保护品能够帮助你们，但愿你们好好保护自己，我们会和你们并肩作战。”

还有马里兰的孩子们写道：“感谢我们医疗业的英雄，你们照顾了我们，我们也要照顾你们。”

相信疫情总归会离我们远去，但疫情中所唤起的良知和这些默默无闻的慷慨，我会长久地记得。

文/吉安，纽约州立大学医学院教授，心脏科医生

约稿编辑/肖榕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