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境

1597 年，道人来到陈府，献一枚莲子于陈于朝，说“食此，得宁馨儿当如此莲”，陈不敢怠慢，从之。来年，男婴降生，陈于朝满心欢喜，为其取名陈洪绶，小名莲子。

花卉册之一 陈洪绶

陈家世代为官，莲子的爷爷在陕西和广东做过布政使，掌管全省的财政、民政和赋税等事务，相当于今天的省长。明朝晚期，因军事需要，朝廷专设总督与巡抚官职，布政使的权力被削弱，陈家逐渐衰败下来。

陈于朝聪颖好学，早年中得秀才，再试无果，屡试终如此。他沉醉书画，十几岁的年纪，结识了与年近七十的同乡老者徐渭，拜其门下。

那时的徐渭，经历了官场的起起伏伏，刚刚回到故里绍兴，靠卖字画度日。他厌恶所谓的“富贵者”和封建礼教约制，除了与老朋友和门生相见，极少会客，有人来访，不愿见，便推开门大呼：“徐渭不在！”

二人算是忘年交，平日里，陈于朝常常去到青藤书屋讨教相叙，他亲得徐渭指授，但还是没能在丹青之事上博得名头。而其子——小名莲子的陈洪绶虽未见过徐渭，却好似获取了真传，自小就展现出了极强的绘画天赋和悟道能力，这一点，从他 12 岁时完成的《乾坤交泰图》中，可看端倪。

乾坤交泰图 陈洪绶

1611 年，14 岁的陈洪绶已经小有名气，在市井文化发达的江南，他的画只要出现在市面上，就会有人购买。蓝瑛看过其临摹的李公麟画作后，慨叹：“使斯人画成，吾辈尚敢措一笔乎！此天授也。”

四年后，母亲离世，家庭突遇变故（父亲早年已逝），兄长意图独霸家产。陈洪绶没有争夺，而是将自己的那份拱手相让，之后离家出走，客居绍兴。在这里，他开始学习理学，与被称为“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的黄宗羲同拜在刘宗周门下。

年轻时，陈洪绶与多数想要改变命运的读书人一样，也曾发奋，也曾想要考取功名，但世事戏人，他与父亲的命运一样，屡考不中…但科举路上，他没闲着。应好友张岱所托，陈洪绶用 4 个月的时间，完成了水浒 40 个人物画的不朽之作，亦称为《水浒叶子》。

《水浒叶子》之小旋风柴进 陈洪绶

《水浒叶子》之行者武松 陈洪绶

画中，他大量运用锐利的方笔直拐，使线条转折变化明确，恰到好处地顺应了衣纹的走向，交代出了人物的动势。后来，《水浒叶子》遍传天下，以致于后世描绘水浒人物的画工，都很难脱出他的范畴。有意思的是，20 年前风靡全国的小浣熊水浒卡，其中一些人物的动势，仍是以陈洪绶的《水浒叶子》作为参考画成。

《水浒叶子》之浪子燕青 陈洪绶

《水浒叶子》之九纹龙史进 陈洪绶

依照明末惯例，缴纳一定数额的钱给朝廷者，都可成为国子监生，于是在 1642 年，他用此道，进入京城，如愿入仕。

不久，恩师刘宗周被重新启用，因其请求去除弊政摆脱国家危机而被革职，陈洪绶眼见朝廷腐朽和官员腐败，在收到崇祯帝赐职“宫廷画师”的印信后，辞了官。

此时，他因为绘画已经名满天下，文人墨客均已识面为荣，得其片纸，珍若圭璧。也是在相近的时间，他开始用“老莲”的名号在画上题字，绘画方式也出现了变化，画中的人物不再是注重写实的“明朝人”，而是被拉伸变型了的高古之人。

人物图 陈洪绶

《人物图》，画面大片留白，下方两位高士端坐于石桌旁，桌上摆放香炉、茶壶、圆形罐内插有桃花枝，石桌后一人执卷，一人展书，神闲气静。如果说上方的文人是外貌稍有变化的明代人，那下方的老者则像是来自仙境。

他的很多作品都有一种安静的无可奈何的气氛，格调清冷，风味高古，不近凡尘。

《人物图》局部

实际上，远近闻名的陈洪绶确实不尽凡尘。

《静志居诗话》里写道，有钱人拿了大把的银子恭恭敬敬来求画，他都不予理睬，所以便有官员称是请其鉴定宋元书画，邀他入船，待船开，空白绢布摆好，陈洪绶方知并无字画可鉴，而是骗他来作画，陈大怒并谩骂不绝，准备跳水自杀，官员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不过，作为晚明的大家，定有差不多的软肋，那就是女子，所以才有了后人记录中的一句话：“以酒与妇人诱之，画。”

杂画图之一 陈洪绶

1644 年，辞官回到绍兴隐居的陈洪绶僦居在徐渭的青藤书屋，春夏之际，崇祯自缢，他闻知国变，哭泣狂呼，时人称其是狂士。

很快，清兵入浙东，他避难云门寺，削发为僧。朝代交替下的人和事，总有许多无奈，陈洪绶虽参禅悟道，但却不是向往空门之人，落发后，他曾说：“岂能为僧，借僧活命而已。”

蕉林酌酒图 陈洪绶

晚年，他选择还俗，画中的人物依然是面露天真、造型高古的士人，周围却多了许多芭蕉。

南宋词人蒋捷写道：“流光容易把人拋，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芭蕉，春夏之物，过季则无，词人将它当作时光流逝的实物，而在陈洪绶的画中，在那些仙风道骨的高人身后，芭蕉却凝滞成了永恒。

老迟像 陈洪绶

1652 年，55 岁的陈洪绶在清苦中死去。

多年后，有人用竹筒装了他的两幅画到日本，天皇得到画后，重重地酬谢了一口袋宝珠，但事实上，这两幅画是清初之人临摹的作品，并非真迹。他年轻时画出的《水浒叶子》也被多次复刻，在浮世绘期间风靡日本。

近代的鲁迅更是推崇陈洪绶的画，称是：老莲的画，一代绝作。

现在，抛开明清换代的史实，再看他的画，确有一种稚拙高古之感带来的平静永恒的韵味，或者说，画中的人在做什么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人的状态似乎并不在现实中，已经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但是，将它们放入那个时代后再看，又会觉得他用画笔凝固时间的狂士之为，反而使得现实更加易碎。

来源：LCA

编辑/张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