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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红药丸的工具箱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5-07 21:00

红药丸与厌女症 立体书影.jpg

网上的女性主义者有时会尝试在这些问题上直面“红药丸”男性,但这些遭际大多以挫败收场。和他们论争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人有一套他们有意或无意使用的成体系的说辞,来误导或者偏移反对观点。既然这本书是专门揭露“红药丸”修辞是怎样运作的,这些把戏理当被详细解释。

这些中的第一个基于泡学家们惯用并被称为“框架理论”的概念。框架是一个人对世界、他们自身,以及他们所遇到的任何处境的观点。一个泡学家可能会持有这样的框架,认为自己是他圈子里最重要而且最有价值的人,由此任何一个女人能和他睡觉都是幸事。他的任务由此变成在与漂亮女人交往时维护框架(或者框架控制),以及,理想的话,影响她们,这样她们的框架也会变得和他的类同。

这一技巧还有另外一个也是更为常用的名字:煤气灯。煤气灯是一种情感操纵策略,其中一个人试图说服另一个人,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和感受。这一技巧得名于帕特里克 · 汉密尔顿(Patrick Hamilton)1938 年的剧作《煤气灯》(Gas Light)(在美国以《天使街》为名上演,并于1944 年改编为电影《煤气灯》),其中一名丈夫试图说服他的妻子,让她相信自己疯了。框架控制基本来说就是煤气灯的一种形式:目标就是要说服别人,你口中的现实比他们的更为准确。当女性主义者们试图和泡学家、“男行其是”、男权运动以及另类右翼的成员理性讨论他们之间的区别时,她们全都遇到了煤气灯——你的框架是错的而他们的是正确的。结果就是那些对文献和时事有着破坏性失衡解读,以及对理性评论不为所动的人有着成百上千的愤怒男性听众。他们中的许多人,我将在接下来的章节中讨论,同样声称自己是斯多亚主义者,并且相信自己能够控制愤怒,而那些不同意他们的人都是狂躁暴怒的女性主义者。

这些男性何以应对批评的例子之一是“今日之声”西奥多 · 比尔针对作家凯西 · 扬(Cathy Young)对另类右翼的批评而发布的回应。比尔,正如我先前提到的,在“玩家之门”运动中积攒起了关注,尽管他的关注已经从科幻群体内部政治转向了国家层面的政治。在他“人民之声”博客的一篇题为《 ( ( (凯西 · 扬) ) ) 批评#另类右翼》的帖文中,比尔回应道:

我未曾尝试回避 ( ( (Ekaterina) ) ) 及其他另类右翼反对者急于贴给我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标签。我是盎格鲁—阿斯特克—美洲印第安人,在基因上比99%的黑人更为优越,在智力上比99%的白人和犹太人更为出色,所以我本人不会倾向于白人霸权。

在他三重括号的使用—— 一个另类右翼所用的,等同于网络版纳粹德国的黄色犹太六芒星徽记的反犹暗号——以及他基因优势的宣言中,比尔证明了扬是对的:另类右翼就是一场由种族歧视驱动起来的运动。他同样用他“在智力上比99%的白人和犹太人更为出色”的论断预先阻止可能的批评;可以假设,其他族裔是如此不言自明的智力低下,以至于不配被他提起。由于比尔相信他自己比任何值得一提的人都要聪明,因此他的批评者必定太不明智,以至于不能正确理解他。

选择不去正面同这些人交锋,却也并不代表不去批评他们的观点。实际上,这样的批评尤其重要,因为它们能够化解“红药丸”成员通过搅乱关键议题来偏移对话的惯用伎俩。这是他们误导话术工具箱中的第二个工具,我将之命名为“恰当的诱饵陷阱”(the appropriative bait-and-switch)。这一技巧从社会正义运动中借来了关于系统压迫的语言,同时有意地在究竟谁正遭受压迫这一问题上制造混淆。

“恰当的诱饵陷阱”在“红药丸”分板上列为“基础读物”的、在“男性空间”富有影响力的一篇文章,伊姆兰 · 罕(ImranKhan)的 《厌男泡沫》 一文中显而易见:“将自身伪装成‘女性主义’的现代厌男症,是当下世界最虚伪的政见,无人出其右……因为‘女性主义’,已经有男人死亡。借由‘女性主义’,男人和孩子被迫分割,来获取经济收益。借由‘女性主义’,奴隶制正重返西方。透过所有这些厌男的法律,完全可以讲厌男就是新的吉姆 · 克劳法。”当“红药丸”中的男性声称强迫父亲支付儿童抚育费是新吉姆 · 克劳法(而忽略吉姆 · 克劳法已是描述大规模监禁黑人的说法的事实)时,他们灾难性地化用了关乎种族和奴隶制遗留问题的一大主题,并用以支持一种思想,使得白人男性得以通过限制堕胎和避孕渠道来控制女性的生育自由。

这一伎俩使用的次数比想象中要多很多。作家哈珀 · 李2016年去世的时候,男权运动主要网站“男人之声”发表了一篇关于为何“所有男人现在都成了汤姆 · 罗宾逊”的文章,声称《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bird)并非真正关于种族,而是关于偏见,而真正的受害者正是那些像汤姆 · 罗宾逊一样遭受错误强奸指控的男人。56 这篇文章借用了一个合乎时宜的议题,即一位知名作家的去世,来挪用种族问题,以此更进一步地使白人男性获益。而这一策略的应用从火热的种族问题延展到了性别问42武器与“男性空间” 45题之中。“红药丸”网站中的诸多文章坚称,这个国家中的强奸文化是人为捏造的,而真正的强奸文化能够在(他们称之为强奸难民的)穆斯林移民所犯下的性侵之中找到。这个说法有效地偏移了强奸文化的讨论,并将对话转向鼓动对穆斯林和移民的偏见上。而欢迎难民且抵制反移民政策的自由派被贴上了“绿帽”这一既是比喻义上又是字面义上被绿的标签:比喻意义上是因为其他种族的利益被抬升到了白人之上,字面意义上是因为他们正在邀请穆斯林男性来和白人女性睡觉,罔顾女性是否同意。

将“红药丸”群体绑定在一起的纽带是意识形态上的升华:从种族的到性别的,从性别的到种族的。这一趋势甚至在他们蓄意而明确地模糊性别与政治之间的界限上更为明显。《美国保守派》上一篇评论文章写道:“另类右翼和其他诸多男性运动的联系值得详加阐释。正如很多人已经提到的,另类右翼的人口构成是年轻男性,而男青年(性方面或者其他)的愤懑所扮演的角色不能被夸大。”性愤懑正转向政治愤懑。泡学家们支持唐纳德 · 特朗普。另类右翼侮辱那些浪费时间试图和左派达成妥协的保守派政治家,用一个由“绿帽”和“保守派”构成的词组——“守绿帽的”(cuckservatives)称呼他们。政治上的弱势被和比喻意义上的阉割等同起来。性无能和政治无能上的界限模糊了。

无独有偶,另一个相关的工具是它们对学术阐释语言的滥用。“红药丸”网站上频繁出现的一个词是“叙事”。“男人之音”的标语就是“扭转文化叙事”。“王者归来”上的文章就有包括这样词汇的标题,诸如“自由派叙事”“多元文化主义叙事”以及“建制叙事”。但是,正如“红药丸”之中经常发生的那样,创造出的词汇或术语取代了实际的解释。这种叙事究竟为何,或者叙事作为一个概念究竟如何有用,都未曾得到界定。

最后一项我想在这里提到的修辞误导工具是错误对等。这一策略可以采取多种形式,但“红药丸”网站上最常见的形式是“女性主义者的关注点A 可能不好,但它与‘红药丸’关注但女性主义者无感的B 是相似的。因此,女性主义者是虚伪的伪君子”。这一策略在与强奸文化相关的讨论中展现最多。女性主义者因为对抗强奸文化却对错误的强奸指控、狱中强暴、“ISIS”使用的性侵以及其他稍微相关的问题关注不足而被贴上了伪君子的标签。

这些策略全都将在本书之中出现,既包括“红药丸”网站怎样探讨当代议题,也包括他们对古代世界的分析。

一个人可以说,把诸如赫西俄德、色诺芬以及尤文纳尔这些作家称作厌女的或者性别歧视者是时代错乱而且有失公允。我将在接下来的章节中在探讨斯多亚哲学家作品中的女性主义和性别偏见时简短地回到这一主题,但我的兴趣并非把我们自己的文化焦虑和关切加到古希腊罗马之上。相反地,我想展现的是,这种投映是如何隐含在“红药丸”作者对古典的探讨之中的。我在本章中描述的群体——男权运动、引诱群体、“男行其是”、另类右翼——声称对西方传统古典文献的研究正经受进步派的攻击,后者希望要么将之逐出正典行列,要么从中指出今天腐蚀性的身份政治。但实际上,这些群体才是把自己嵌进古典时代之中的。这些男性自视在古希腊罗马作家中得到了映射,而他们把对古代文献的称引当作对自己白人男性历史地位的辩证商讨。他们省去了我们社会和古典时代的巨大差异,从而试图证明父权制和白人至上主义颠扑不破的价值——以及主张在今天恢复这些压迫性的权力体系。

对我们来说“红药丸”对古代文本的分析看上去是简化而被误导的。实际上,他们远非在创造解释。他们对古典的解释,不应被当成对古代世界的研读加以探讨,而应该作为他们希望我们能继承的世界的热切呈现来看待。他们假想了性别相关行为的模式,抹杀了大多在过去两千年之中业已实现的社会进步——而他们正在用古代文献将之合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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