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廖斐：如人有目”展厅，如同走进了廖斐的内心世界，艺术家关注的时间认知、数学逻辑和跨学科交融，多少有些自说自话。

《移动No.1》2013 数字喷墨打印

“局部被遮蔽的圆”系列 2025 触感纸上丝网印

“手征空间”系列 2021-2025 白水泥、石膏、铝合金和混凝土

从物质到抽象 再回归物质

早期的两件作品《一件短暂的真空雕塑》和《移动No.1》，意在展现从秩序到混沌的转变；《无限自然拓扑1》，是用点、线、面随空间长度变化而产生的变化；《信号》则是对物理世界运行规律进行了探索；此外还有基于几何关系和逻辑思考下的曲线和虚线；有用塑料扎带穷尽可能性呈现出的几十种空间结构；通过机械式折叠铺陈排列出的“局部被遮蔽的圆”系列；更有在物理研究启发下完成的雕塑作品“手征空间”系列。在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廖斐的艺术表达经历了从物质到抽象，再回归物质的转变。

我猜测廖斐作品的这种变化大概是受到了科技发展的影响，比如AI对穷尽的计算和处理的能力或许是人类无法达到的高度，但同时，AI却无法替代优秀艺术品中蕴含的情感温度和人文关怀。事实上，廖斐在雕塑作品“手征空间”系列中的表达，正让我看到了不可被科技替代的情感。这次展览最大的亮点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年轻艺术家对构思、过程、时间和实践方法的追求，其现实意义在于，对艺术品的判断不应仅仅停留在“好看”这一视觉印象上。

科学与艺术终究不能脱离生活

“手征空间”系列是艺术家近期的作品。每一件作品都先以手比划出来的造型为原型，然后用石膏完成塑造。我们已经看不出手的样子，但左右手的“手征性”被留下了。手征性是物理学中的一个概念：如果看到的螺旋是逆时针接近观察位置的，则称为右手性，反之就是左手性的。

以人类的手来描述这种特点，表达了人类以自身为标尺去理解和想象世界，是一种物我映射关系的思考。这让我想到最近一段广为流传的视频，视频中小孩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他的妈妈专注地看着孩子的“表演”，满脸的幸福溢出屏幕。全程没有语言交流，屏幕外的看客几乎看不懂交流内容，但同样可以跟着妈妈一起感受无声世界的“热闹”。视频是小孩爸爸拍摄的，从他的标题和留言得知小孩儿没有听力问题，但父母均为聋哑人。无声世界并非有声世界的残缺版本，而是一种不同的感知和存在方式。通过手势塑造和肢体语言，让我们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不仅仅是依靠听觉，视觉和触觉同样精彩。手征性同时研究物理世界中微粒的不同，因为不同才能发现诞生的意义。如果把这个意义放到这件作品中，那就是知觉维度的扩展和静谧世界中的秘密。

《信号》这件作品，是用图片和影像对一次实践过程的记录。廖斐以交通规则为前提，不考虑目的地，采用了一种自定规则的随机骑行方式：遇到绿灯就直行，遇到红灯就右转，每天骑行一小时，持续30天。在这30张电子地图轨迹中，我们可以看到完全不同的路径。路径不同，暗示路上的风景不同。从艺术表达的角度来说，是在没有执念下，自然发生的“人间百态”。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漫画中的女主人公每次出门总是习惯性地向左走，男主人公则是习惯性地向右走，她和他从未相遇，漫画提出的是“习惯”如何影响我们导致错过美好“风景”的问题。有人通过作品联想到了爱情，认为改变自己的习惯或许可以更快迎来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妙邂逅。你不妨实践一下廖斐的实验，看看自己会有什么新发现。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品就不再仅仅是供人欣赏的装饰陈设，而成为了可以引发行动和改变的媒介。

观众对艺术家有着更高期待

从2021年1月在OCAT上海馆的“廖斐：这一切是随机发生的吗？”到这次在UCCA尤伦斯艺术中心的个展，作品与观众如何产生共鸣或互动，始终是策展人和观众关注的焦点。显然，观众对艺术家有着更高的期待。如果我们把艺术创作者、作品和观众看成是艺术展中不可或缺的三个要素，那么本次展览在观众参与方面还有待提升。我们知道作品一旦完成，如何去解读艺术品便交给了观众，观众的参与程度，往往决定艺术品的影响力。

这次展览中的作品，如《移动No.1》其实完全可以凭借其理解上的丰富可能性来吸引观众，而无需依赖文本。《移动No.1》是以摄影作品形式呈现给观众的。照片里一把椅子上摞着两块大冰块，冰块上还有一把倒扣的椅子。从地面上水的分布和椅腿浸泡的痕迹来看，大致可以推测出冰的融化速度并不快。根据这件作品的文本介绍，它旨在表现“由人为设定引发物体自然运动的剧场”，换言之，观众所看到的是一个由冰和椅子构成的舞台，是一场有人刻意安排的演出。

如果我们是在欣赏摄影作品，我们关心的是作品构思和创建过程，也就是艺术家的付出；但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件装置作品，我们会更加关心冰的变化，也就是结果。遗憾的是，我们得到的只是前者。更遗憾的是，这件作品本可以成为观众一进展厅就能理解本次展览主旨的关键。作品文本中提到的“冰块逐渐融化……”与展览标题中“如人有目”这四个字的含义高度契合。“如人有目”一词可以理解为“世间万物以其自明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眼前，而这一理念亦指向廖斐对于形式与物质关系的探索……”这之中的关键词是“自明”。自明，很难用一张摄影作品来充分传达。在《移动No.1》这个作品中，冰终将融化，这是一个不可阻挡的自然过程，只有当我们亲眼见到融化滑落的那一刻，作品的意义才真正鲜活起来。

五年前，我曾遇到过北欧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的作品“迷雾森林”，当时体会到的感悟至今都能让我举一反三用在生活实践中。在这个长达39米的走廊里，弥漫着浓雾，能见度极低，置身其中，我失去了空间感、方向感和时间感，也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尽管我知道没有危险，也知道一定能走出去，但随着周围的人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我的恐惧开始不断加剧。这种因为迷雾而产生的未知感，让我联想到了人逐渐失去感官的状态。埃利亚松的作品让人主动去体会，而不是被动地接受说教。廖斐作品中的冰正在融化，可能艺术家也不知道到底多久才能证明人的参与终究是场徒劳，进程却被凝固在了拍照的那一刻。

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给儿童提供了各种锻炼思维的益智游戏，比如数独比赛以及各种数学和物理竞赛，用以锻炼思维、解决问题和掌握应用能力，更不用说适合成年人的逻辑和科学原理解析书籍和课程，恒河沙数般充斥于各大图书馆、书店、教育机构和社交媒体上。我想表达的是，知道原理并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体会的产生和力量。这其中，艺术家和观众需要付出同样的努力。我们期待看到正值创作黄金期的廖斐完成更多“像外之意”的作品。

（姜莉芯）

编辑/汪浩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