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耿清瑞:乡村过大年
作家联盟 2025-01-24 08:00

口耿清瑞

我好多年没在老家的乡村过年了,心里总觉得有些愧欠。在城里过年,感觉不到温暖的烟火味,更没有年味,或许只有乡村里过年才算真正的过年。

每当忆起那些过年的往事,心里就有一种狂喜的跃动,岁月斑斓的片段迅速浮现在脑海里,随之眼睛里也有了一种湿润的感觉。乡村的过年是从腊月开始的。最先景年的要数孩子,刚进腊月,他们就扳着手指数天数,看看还有几天过年。

记得我小时候,在腊月初一这天拿出30根火柴,过一天丢掉一根,等丢掉最后一根火柴的时候就过年了。大人们开始着手忙年,首先要盘算好过年的花销,也算是做个预算吧,然后开始劳作。在机械化还未到达乡村的时候,磨米磨面皆靠人工。一个村子只有一座石碾,天不亮就去占碾,拿把笤帚放到碾盘上,意思说今天我们家头号碾米,其余的要往后排。磨面不用排队等候,因为大多数人家都有石磨。但推磨并非易事,抱着磨棍一圈又一圈地推着转,推一天磨常把人转得晕头转向。如果有头毛驴帮着干活就轻快多了,将它套在石磨上,再用块黑布给它捂住眼睛,只说一声“嘚”,它就听话地迈出四蹄,不停息地踏着固定的节拍,老老实实不知疲倦地在磨道里转着,面和糁子从两片磨盘摩擦的缝隙里均匀地流出来。后来有了打面机和打米机,也就把石碾和石磨淘汰了。准备好面、米之后,就要准备肉、菜之类的年货。过了腊月初十开始杀猪宰羊,那时牛肉极少,因为生产队时期牛是大牲畜,只有老得走不动路了才能宰杀,还要先到公社兽医站申报,获得“掉头症”之后才可以,否则要追究当事人责任。当时村里杀猪也算件喜事,毕竟辛辛苦苦喂养了一两年,终于有了收获。

那场面也很热闹,冬闲的人们前来围观,有帮忙的,有准备买肉的,孩子们却等着抢猪尿泡和猪蹄甲子。将猪尿泡吹满气,用线绳扎上口,可以当气球玩。猪蹄甲子抹上猪油可以点灯照明。杀完猪,将两扇猪肉挂上树杈稍微晾一下,按肥瘦将肉分割,当时肥肉价格高,赶集可卖个好价钱。再割一块上好的里条准备大年初二走亲戚。四条猪腿起码要留下一条前腿,用作走新亲戚的礼物,寓意为亲戚之间常走动。猪头和猪下水留作自家过年。

等到赶了几个年集后,也就年底灭会了,剩下点猪肉拉回家不再卖,大人孩子一起过个肥年。相对于杀猪,宰羊就比较容易了,家里只要有男劳力就可办理停当,一般不用找外人帮忙。当时羊肉也比猪肉便宜,而且羊的体量不大,大多自家留用,不必再去赶集卖肉。当地大多是青山羊,羊皮可卖个好价钱,在当时也算一份不菲的收入。那时过年的蔬菜稀少,大多是白菜萝卜,间或也有莲藕,偶尔还有菠菜和芹菜,但没有其他反季节的蔬菜。粉条和海带可以用上派场,但这两种菜都不能上席,只能备作家常菜自家人享用。肉和菜准备停当,就到了腊月二十,由此到除夕的这段时间,镇上天天逢集,这即是所说的年集。

年集不同于平常,天不亮就已上满人,天黑尽人还未散完,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人声鼎沸,不仅热闹还很喜庆。当时村民们大多手头拘紧,天天都去赶年集,讨价还价,想方设法能适时拣个便宜。赶年集除了置办年货,还要买几盘火鞭,钱若宽绰肯定再买些二蹬脚和烟花。更要去扯几尺花布,回家给孩子做件新衣。如若囊中羞涩,只给孩子买条围巾或买顶帽子,亦或弄点鞋布给孩子做双新鞋,总之过年要有新气象,只要孩子们能够穿新的、带新的,大人们也就没啥讲究了,过年主要图个好心情,看着一家老小欢欢喜喜顺顺当当也就心满意足了。

过年蒸馍,感觉也是一项大工程。当时生活条件差,一年到头见不了白面,主食地瓜干面的黑窝窝头,过年了想换换口味,改善一下生活,所以家家都蒸很多馍,都要吃过正月十五,有的还能吃到二月二。蒸馍大约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人口多的家庭,有时蒸两天馍。先蒸黄面膜,也叫团子,类似豆包。黍子或稷子面的外皮,糯粘而不易破,呈金黄色,内里是豆馅,由地瓜和红豆相混而成。后蒸白面馒头,最后蒸一些菜馍,也叫菜包,圆圆的,顶部拧花。做熟后掀开锅盖,在热气腾腾的雾气中,用筷头蘸着用红纸侵染的液体,逐个在白面馍顶点上红点,圆圆的、亮亮的、鲜红的,过年的喜气一下子氤氲出来,那是喜庆、那是自足,那是一种对生活执着的热爱,那更是对未来红火年景的向往,我觉得这也算“画龙点睛”吧。其实,蒸馍很辛苦,要早起和上发面,盖上棉被保温。面发好后,在面案上使劲揉和,生面越硬做出的馍越有筋道,若与现在机器做的馍相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的馍一点也不好吃,甚至吃不出麦子味。看着那些白白胖胖的圆馒头,食欲即刻膨胀起来,味蕾也在舌尖上狂舞,一种亲情和温暖油然传遍全身。

距离除夕愈来愈近,感觉人们也就越来越忙,剁饺子馅、过油、煮肉、贴春联、包饺子,准备年夜饭,忙年一直要忙到除夕晚上才算结束。“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除夕之夜,忙活了一年的家人们终于可以将劳作划个句号,终于可以安心地坐下来,家人团聚,灯火可亲,共享新春的欢喜和幸福。当然孩子们不会安心,象征性地吃几口就跑到院子里放鞭炮了。按照老传统“兹宵不得眠”,大家要坐在一起守岁,等过了午夜,大人们实在熬不住了,因春节还要早起,赶紧催孩子们睡觉。孩子们并不甘心,依依不舍地钻进被窝,但躺了好久仍然睁着眼,一遍又一遍地问天明了呗?也有的凌晨一两点钟起来放一阵子鞭炮,然后回房再睡。春节起得最早的要数年前新婚的人家,因为当地风俗起得早才能发家。大约凌晨四五点钟,外面鞭炮声响成一片,夹杂着二蹬脚、齐火子、大雷子等不同的爆响,也有焰火腾空而起,礼花四射,犹如繁花绽放,五彩缤纷,颇为壮观,好似“火树拂云飞赤凤,琪花满地落丹英”。此时人们在这热烈的鞭炮声中下饺子,吃完饺子好去拜年。乡村与城里不同,乡村重人情礼往,他们大多同宗同族,即使有外姓人家也不见外。而城里人情薄,几乎对门不来往、同楼不相识,也基本不用拜年。乡村拜年规模大,礼节重,全村几乎沸腾起来,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男女老少成群结队,除了相互问候祝福之外,主要去村里长辈及老人家里拜年。

记得我曾跟着同族的“大部队”去给一位近门子大娘拜年,感觉好久没见过这位大娘了,据说大娘已经97岁高龄,冬天怕冷,经常不起床,一天三顿饭都在被窝里吃。我们走进她居住的堂屋里间,她正披着棉袄半躺着吃水饺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领头拜年的大哥俯身问好:“大娘过年好!还能吃两碗扁食不?”大娘赶忙回答:“吃了吃了,今年吃的不少。”她儿媳妇却悄悄对我说:“今年不如去年,一共才吃了七八个扁食。这不,分盛在两个碗里,也算是吃两碗吧。”我明白她的意思,乡村过年讲究好事成双,图个吉利吧。全村人拜完年差不多半晌午了,人们各自分散,或三五成群找地方打牌,或去玩游戏,也有些人去村小学操场上打篮球,小孩子则到处拾炮仗筒,老年人蹲在屋墙根晒太阳。再等到吃过午饭,只能偶尔听见零星的鞭炮声,因过年而沸腾的村庄也渐渐趋于平静。

不过,翌日大年初二及以后的日子依然还是过年的延续,新婚夫妻初二回娘家,初三、初四走老亲,初五迎财神,初六庆六十六大寿,初七送火神,初八庆八十大寿,初九庆九十大寿,初十为石头节,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若按农历的说法,每天都是节日,所以乡村过大年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算结束。前些年过年经常下场雪,“干冬湿年下”,有副春联“一冬无雪天藏玉,三春有雨地生金”其意就在于此。我也有时想,过年最好下点儿雪,但雪不要太大,飘点儿雪花即可,给新春作些许的装饰和点缀,千万千万不要阻挡了游子回家的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过年不仅是中国人的传统,更是一种文化。其实对于过年来说,不同的年龄感受又有不同。少年不识愁滋味,小时候不知生活的艰辛,整天盼过年,恨不能天天过年。中年时回乡过年,上有老下有小,生活虽有压力,但感受着团聚的氛围,依然感到一种欣慰,特别是带着妻子儿女甚至儿媳或女婿,还觉得是一种显摆、一种荣耀。但年老了过年回到乡村老家就有些伤感,父母不在了,只有照片还摆在桌上,望着遗像上曾经受苦受累的父母,满眼里都是泪。又想起小时候娘的教诲,过年要喜庆不能掉眼泪,就硬是把眼泪憋回去……薄酒敬岁月,回乡慰风尘。我好想好想再回老家在乡村里过一次大年!

2024年正月十九凌晨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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