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好是戏曲观众表达观感的特有方式。叫好的声调、长短、时机不同,会传递出不同的感情内涵。“叫倒好”则是观众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这个剧场观演行为经常受到指责,“不尊重演员”之类的声音总会出现。那么,观众欣赏戏曲演出,能不能叫倒好呢?
叫倒好和起哄不是一回事
首先应该区分的是,叫倒好和起哄不是一回事。起哄属于故意扰乱剧场秩序,不管演员表演如何,主观上成心捣乱。老年间的戏园子里专门设有“弹压席”(给维持秩序的警察留的座位),但警察可不管叫倒好,因为这不属于治安事件,而属于艺术范畴。
那时候,演员不管是唱错了、穿错了还是演错了,都有可能蒙受一记倒好。马连良唱《断臂说书》绑错了胳膊,谭富英不按本门唱“叫小番”的嘎调,梅兰芳上下楼步数不对,谭鑫培唱《盗魂铃》爬上桌子不往下翻……历史上名角挨倒好的事例比比皆是。当然,有些名演员艺术高、台缘好,观众对他们就很包容。比如谭鑫培就说过,台缘好的有龚云甫、杨小楼和麻穆子。龚云甫嗓子时而“不在家”,杨小楼总是“凉调”,麻穆子偶尔“跑板”,换成别人非得挨倒好不可,只有他们不但不挨倒好,观众还一边乐一边真叫好。
其次,演出错误和舞台事故也不是一回事。网上有一些“车祸现场”的视频,比如演员晕倒在台上、被台毯的接缝绊了个跟头、大帐倒了砸着主演之类的。这些无心之失不会招致倒好,台下观众往往一片惊呼和惋惜声。但态度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一次看《红桃山》,台上放有一个山片子(代表高山的舞美布景),四个女兵准备下场。光看她们犹犹豫豫的动作就知道,应该是忘了怎么下场了。最后是俩人从山片子前走,俩人从山片子后走。真是大开眼界啊!
观众花钱看戏都希望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要是货不对板,总要有个表达的途径。网上买东西觉得有问题还得找客服问问呢。实话说,像忘词、掉家伙、唱得有失水准这样的事,演员肯定是首当其冲的。而诸如派戏不合理、因为流派区别有的著名唱段被省略等情况,演员就有点冤。但至少也说明观众可能是“觉醒”了。
演员挨倒好之后怎么办
时下流行一种说法:要爱护演员,要体谅他们的不容易,要包容他们的表现。这话不能说完全不对。在当下的戏曲行业中坚持在舞台上奉献就是好样的,确实应该给演员以鼓励,让他们更有心气,更有奔头。但演员的坚守和演出质量之间并不是必然正相关,更不应该成为态度不认真、艺术不过关的挡箭牌,观众对演员有要求和爱护演员也并不冲突。拿下馆子举例,服务员跟您说:“我们这厨子特别不容易,出身贫寒自学成才,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就为能给您把菜炒好。今天上班前跟媳妇打了一架心情不好,所以盐搁多了。您得体谅他,对付吃吧。”恐怕大多数食客不能接受。
我倒觉得目前对演员的包容不是不够,是过度了。不管演成什么样只能说好,不能说坏,这种风气是不利于演员艺术水平提升的。有些问题需要春风化雨循循善诱,有些就得当头棒喝才能警醒本人。什么事都包容,跟溺爱孩子没什么区别,最后也就是自己觉得自己是艺术家了。
过去真有让倒好喊迷糊了的演员,越演越“柴”,还不能停,没有迫于压力半截不唱了的规矩。最后到了不能上场的程度,一出台帘倒好就响,就算在台上站着倒好都没完。所以在过去的剧场里,演员挨了倒好,如果有现场弥补的机会,一定会当时铆上要一个正好下来,这篇儿才算揭过去。有一年在天津看《战宛城》,演曹操的是位老演员,重头戏“马踏青苗”演得比较平,之后的几场也不算精彩,我听见身后俩大爷说:“这曹操要找倒霉啊。”此时剧场里嗡嗡声不断,台上的老先生可能感觉出了气氛不对,从“进城”一场就铆上,到“见邹氏”的时候还得了一个正好,台上台下皆大欢喜。
演员肯定都不愿意挨倒好,但如果真演砸了,事后说明一下情况是必要的。如果是水平问题就继续深造,态度问题就端正态度,身体问题就别逞能,实在不行还能回戏呢。爱惜羽毛是全方位的,不是有人叫倒好就是黑你,想不挨倒好首先得山后练鞭。接受观众的检验,是经验积累的宝贵一环,不吃一堑不长一智,得有些深刻教训才能激励进步。
观众叫倒好的“方法论”
再说观众,某种意义上说,会不会叫好可以算是衡量观众懂不懂戏的标准之一。叫好不是全凭嗓门大、气力足。叫倒好的语气和字眼,跟正好又不一样。现在很多观众不管气口、不管地方,想叫就来一嗓子,喊在“腰”上就跟倒好甚至起哄的效果一样。
更重要的是,能叫出倒好来,就得有底气指出问题,那种“我就是看他不顺眼”的找茬儿似的倒好,也可以归结为起哄了。再有,不能什么问题都以叫倒好解决,喊出来也得有明确的指向,要不就冤枉了那些没毛病的演员。比如主办方挂羊头卖狗肉,临时换人不通知,那是主办方和剧团的责任,别把气撒给台上的演员。
叫倒好广义来看可以算是文艺批评的一种方式,有道理的叫倒好并不是对演员的攻击和羞辱。如果把这种持续了几百年的交流方式归结为不尊重演员,那只能说明有些人心太窄,听不得别人提意见。戏曲的发展是演员和观众共同促进的,演员水平要提高,观众就是试金石;观众应该做演员的诤友,而不是佞友。没有好磨刀石怎么出来好刀呢?
文/丘冶
编辑/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