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蛮
2014年4月,春和景明,去台北访问。著名作家张典婉女士是多年师友,再三相约要尽地主之谊,终于寻得半日闲暇,邀我们去她阳明山上的家中赶赴家宴。
阳明山在北郊,按照典婉老师电话中的指引,我们先乘捷运到山脚,她再驱车下山接我们,可免除市区拥塞之苦。我们四人兴致勃勃上了捷运,一路顾盼,早就忘了典婉老师电话中的嘱咐,直到出了大湖捷运站,才想起来电告。典婉老师让我们就在原地等待,她马上驱车下山,可能需要二三十分钟。我们倍感不好意思,就坐在路边小公园耐心等待。
此时,我见公园中有一群身着校服的中学生,簇拥着一位老者,问东问西,老者悉心回答,不疾不徐,场景十分温馨。我附耳一听,都是关于大湖的在地文史问题,心想这老者也许就是本地的“万事通”了。不一会儿,学生们都挥手告别,老先生也注意到了一旁蹭听的我,于是上前来主动与我打招呼。
聊点什么呢?反正是打发时间。我至今还记得打完招呼之后,我问的第一个问题:“老先生,此处名大湖,是有一个很大的湖吗?”纯属没话找话,但他没有嫌弃,笑眯眯给我介绍旁有一湖,名唤大湖。就这么聊开了,他问我从哪里来、准备玩多久、对台北观感如何等等,我问他原籍何处、何时来台、还回过大陆吗云云。我问他,孩子们都很喜欢您,您是老师吗?老者笑答,我不是老师,我是写字的人,一辈子都在写字,现在还在写。我又追问写些什么,老先生却是谦逊回答,都是不值一提的文字。
得知我从北京来,老先生说,自己有一个干女儿也居北京,情深意笃,可惜多年未见了。我说现今通联方便,您可以去玩。他便问我,干女儿叫丛珊,是电影演员,你可知道?我惊问,是电影《牧马人》的女主角?老先生十分骄傲地点头。我说世界就是这么小,我还认识呢。原来,我的前同事朱洪军老师是丛珊的至交好友,在此数年前,由朱老师绍介,我在北语的厚朴餐厅,与丛珊有过小聚。老先生大笑,缘分奇妙,见我肩挎相机,便主动说,要不我们合张影吧,也许有机会丛珊还能看到呢!我急忙让德怀帮忙,就在大湖捷运站的路边花园,匆匆拍下了合影。
总得问一下老先生怎么称呼吧,我正准备开口请教,典婉老师的电话来了。我在电话中回答着我们的坐标位置,四处寻找她的踪迹。老先生见我忙乱,十分客气让我们先忙,自己先走了。等我挂了电话,他已经缓步走去捷运站的入口,站在入口处的台阶前,回首远望,笑着向我们几位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只是隔了前后脚,典婉老师也到了,我们连忙上了车。车上,我说起刚才的偶遇,感慨台北真是有文化,路边老者也谈吐不凡。典婉老师问是什么样的老者,我想起我们还有合影呢,打开相机给她看。典婉老师一看,笑着说:这不是司马中原先生吗?!
莫言在获得诺奖之后,曾接受台媒采访时说:“台湾有很多作家和我一样有资格,甚至更有资格得诺贝尔奖,比如朱西宁先生、司马中原先生、段彩华先生、聂华苓女士等。”这绝非客套话。司马中原原名吴延玫,江苏淮阴人,行伍出身。1952年,刚满19岁的他开始写作,取笔名“司马中原”,寓意“以司马迁的史笔跃马中原”。他早年作品写烽火年代的乡野英雄,中年以后,因在一档名为“鬼话连篇”的电台节目里讲鬼故事,而暴得大名,被誉为“鬼故事大师”。怪力乱神,灵异鬼煞,波谲云诡,恐怖悚然,他却因此得到了读者的喜欢,尤其是不少年轻读者,追捧热爱,甚至送他一个“当代蒲松龄”的雅号。
曾有人问他,你讲这么多鬼故事,难道真的不怕鬼怪吗?他笑答:鬼有什么可怕的,老婆比鬼可怕多了。众人大笑,他也笑。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幽默、博学,还带着一丝神秘。他曾坦言,自己转世时忘记喝孟婆汤,是带着前世记忆转生,前世身份、阴曹景象,历历在目。前世里,他是一位叫“王三姐”的童养媳,悬梁而死。他的父亲还曾远赴他所说的他乡求证,果然有一位上吊轻生的童养媳,名为王三姐。诸如种种,真真假假,让他难以琢磨。自然也有人深信他的传奇,虔诚问起几世人生的体悟,他回答:要专注、把握、感受、活在当下。
今年1月4日,晚餐前,得知司马中原先生因肺炎在台北病逝,享寿90岁。想起这段十年前的往事,他的笑容如在眼前,记下那日的邂逅,算是对他的一点怀念。女作家三毛,生前与他是过从甚密的好友,他俩曾有生死的约定:不管谁先离世,都要设法把死后的世界,讲给留在人世的那位。33年前,三毛去世当日,他在家午睡,窗户紧闭,窗帘却高高掀起,他说自己看到一身白衣的三毛离去,淡淡地说了一句“哦,你走了”,也不知是梦是真。但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人鬼冥冥,各自都在暗自流转,33年后的今天,1月4日,司马中原老先生绝尘离去,而这一天,正是三毛的忌日。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