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周（8月28日至9月1日）A股迎来“政策超级周”，高层多举措活跃资本市场、提振投资者信心。普涨行情下，基民“久旱逢甘露”，基金净值纷纷“回血”。
但和长期持续亏损相比，短短数天的“回血”却是杯水车薪。因此，当前摆在基金业面前的关键问题，是如何真正恢复基民的投资信心？因为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表面上看，似乎行情好了信心自然就回来了。但要看到，从“炒股不如买基金”到赛道行情破灭，基民经历了一个由满怀希望到伤心失望的过程。心理之所以有大落差，是因为基金公司高位营销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因此，重构投资认知与完善行业制度，才是提升基民信心乃至基金业发展信心的关键所在。
“和此前行情低迷时相比，此时讨论这个问题已有了较好的环境条件，起码会有很多人愿意听进去。借此契机进行全面深入的建设性探讨，是大有裨益的。”业内人士说。
长期亏损仍很严重
根据Wind数据，近一周全市场普通股票基金和偏股混合基金均取得了逾3%的平均收益率，此前一周（8月22日至8月26日）两类基金平均亏损则超过1%。具体看，近一周成长类主题基金涨幅居前，最高涨幅均超过10%，尤其是东方人工智能主题、南方信息创新、汇安趋势动力、长城创新驱动等基金。
净值回升之下，基民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账户。基民陈先生持有的5只基金5个交易日一共浮盈近5000元，仅8月29日当天浮盈就接近3000元。陈先生对券商中国记者直言，这是“久旱逢甘露”。“之前基金持续亏损，大约有一年多没打开过账户了。这几天市场大涨，周围人又谈起基金投资，我也跟着打开看了看。”
陈先生这类基民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是在2020年高点入市，买入明星权益基金持有至今。和长期持续亏损相比，短短数天的“回血”可谓是“杯水车薪”。
从近两年维度看，上述基金普遍亏损，且最高幅度接近40%。陈先生告诉记者，他从2021年1月开户买入基金至2023年9月1日，累计亏损高达3.56万元。其中某中小公募旗下明星基金经理一只基金累计亏损超过45%；另外两只基金为两家头部公募旗下明星基金产品，累计亏损均接近35%；还有两只基金为成长投资和“固收+”产品，同样分别亏损近20%和近5%。
这种代表性个案，还可在基金整体盈利数据里得到作证。以近日刚披露完毕的基金半年报为例，天相投顾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公募基金整体盈利达1408.62亿元，但混合基金和股票基金分别亏损1182.65亿元和194.23亿元，相比之下债券基金实现盈利1516.89亿元，货币型基金盈利也有1130.91亿元。而在热门赛道大幅回调的2022年，混合型基金和股票型基金合计亏损更是接近1.7万亿元。
其中，明星权益基金是亏损重灾区。比如，华南某两只重仓消费白酒的两只明星基金，今年上半年亏损均超过50亿元，位列全市场倒数第一、第二；2022年亏损分别为74.84亿元、107.14亿元。沪上某公募重仓医药的两只基金，上半年亏损幅度均超过40亿元，2022年亏损幅度更是高达108.81亿元和83.73亿元。仅仅是这4只明星基金，截至上半年末的持有人户数，就超过了1300万人。
这引出一个关键问题：如何才能真正恢复基金投资信心？
“基金净值短暂回升，有助于提升基民投资信心。但信心不足与基金持续亏损密切相关，是一个中长期问题。要看到明显效果，还需多方面努力。”某公募市场人士对券商中国记者表示，表面上看，似乎行情好了信心自然就回来了。但实际上，行情只是表层外部的原因，从中长期来看更为关键的是基金产品营销、投资教育、基金业制度建设等行业内部因素。
“只不过和行情低迷时相比，如今讨论这个问题已有了较好的环境条件，起码会有很多人愿意听进去。能借此契机进行全面深入的探讨，是大有裨益的。”该人士说。
亏损合理性和心理落差并存
直观来看，基民投资信心持续下降与市场缺乏赚钱效应密切相关。业内人士认为，恢复信心的第一步，要重新认识信心下降的合理性，以及错误投资行为导致的心理落差。
如天相投顾董事长林义相对券商中国记者所言，权益基金的业绩主要取决于市场行情，股价不好却要基金做好业绩，从整体上来说不是很难，而是根本不可能。“如果基金收益和股市走势差不多，已是不错的成绩了。”“但从基民角度来说，买基金赔了钱，他们的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其中的一种情况是，他们投资赔钱了，但基金管理公司只管收管理费，旱涝保收。”
林义相表示，市场行情存在周期性，很少有人能长期持续地击败市场，明白这个道理很重要。“大部分基金经理前面一两年业绩好，后面几年业绩就降下来了。但现实中大部分基民都有对基金经理‘追星’、对基金业绩‘追高’习惯，买了昨日明星的产品，明后天亏回去的概率很大，并且亏损幅度还很大。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基金净值赚了不少，但多数基民却是赔钱的。”
公募基金前高管、孙万龙基金频道主理人孙万龙对券商中国记者表示，从本质上讲，这是由持续亏钱体验带来的。基民信心缺失的直接表现，是权益产品发行在今年尤其艰难。“基民把资金托付给基金公司且支付管理费，即便亏钱也要能体现出专家理财的相对优势，否则这种信托关系就没有价值。”
晨星（中国）总经理冯文对券商中国记者分析到，此前很多在市场高位入市的基民抱着“获得更高回报”的初衷买基金，其中不乏许多不熟悉A股市场波动的新投资者。虽然一些早入市的基民在2019年、2020年获得了不错收益，但一些热门基金在2021年赛道行情回落后遭遇大幅回撤，赚钱效应明显减弱，基民的信心也随之下降。
“许多基民在上涨行情中获得了较高收益，导致他们对投资的期望过于高企。然而一旦市场行情回落，他们往往会遭遇较大亏损。这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从而导致信心下降和失望情绪的产生。这说明，相当部分基民对投资市场的风险认知不足，认为市场只会涨不会跌，以至于在市场出现波动、基金亏钱后觉得难以接受。”冯文说。
“在赛道行情回落后，基民发现此前的盈利预期和风险判断，与实际收益和自身实际风险承受能力发生了较大偏离。”盈米基金将这种偏离归因于三方面：一是基民对市场行情期望过高，风险认知不足，希望获得高回报，但市场波动却造成了损失。二是基民理财观念尚未转变，不足以应对复杂的金融市场。他们在投资时容易发生“长钱短投”或“短钱长投”，使得长期投资收益过低，或短期投资因时间问题最后“割肉”离场。三是基金业由卖方销售模式向买方投顾模式转型仍需时间。传统代销机构为追求手续费佣金收入增长，有动力周转客户资产，助长了基民追涨杀跌的行为。
基金高位营销需引起反思
基民之所以在高位买基金，固然和行情赚钱效应有关，但基金公司的高位营销起到了“催化剂”作用。在业内人士看来，这是恢复投资信心所要反思的地方。
“基民上述行为和心态变化，反映出基金公司在市场营销策略和投资者教育有所不足。”冯文认为，在高点发行新产品固然能吸引增量投资者入市，但这给基金经理建仓带来困难，也会使产品成立后基民投资体验大打折扣。实际上，基金营销在市场情绪高涨时过于注重收益宣传，未能对投资者可能面临的亏损进行充分说明和告知，导致了不少投资者误将高收益视为常态，最终无法接受大幅回撤和亏损。
“在市场高点时，基金公司和渠道宣传力度不断加码，推动基民加速入市。2020年下半年到2021年上半年在市场加速冲顶过程中，全市场发行的爆款基金至今亏损累累，基民严重套牢。这折射出基金公司和渠道卖产品赚收入的大逻辑，在基金产品同质化严重的当下依然重首发轻持营，他们对基民利益考虑得少了一点。”孙万龙说。
针对基金营销，某公募品牌总监对券商中国记者说到一个现象，基金品牌圈内平时会私下谈论哪家公司产品营销做得好。“聊下来后发现，大家对营销做得好的公司都有一致共识，但大家私下买的基金，却都又不是这些公司的。”“基民虽是自愿申购，但不意味着这是他们真正想要的。某种程度上，这是基金公司推销给他们的错误的东西。消费类的直播带货（如面膜、护肤品等）也做营销宣传，但他们有明确提示某些产品不适合某类皮肤人群，但基金销售并没这类明确提示，基本上有钱都可以买。”
林义相表示，在基金业绩很好、净值很高的时候，基民蜂拥而至基金规模急剧扩大，而在净值下跌后，基民亏损严重。不少基金管理公司就是利用基民的这种“追星”和“追高”心理，通过明星效应打广告扩大销售规模，这是一种短视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在这种语境下，基金投教也和市场营销类似，也成了“卖货帮手”。
张女士是一位从业近10年的基金人士，目前是一家中小公募的品牌营销负责人。她对记者说道，当前的基金投教（如走进高校等）多是流于形式，并没找准目标人群。比如，一线城市买基金的主力群体是白领和具有富裕资金的中老年人，社区会是更精准的投教区域。另外，多数人买基金并不是从资产配置展开的，仍是较为原始的思维。但实际上，权益投资只是资产配置一部分，适合做基本盘配置的是固收资产。甚至，整个大类资产配置的底层应该是保险。“但这话不能明说，因为我是基金公司的员工。”
今年8月初，张女士所在的部门业务有所拓展，她可以在电商和投教之中选一个，最终她选择了接手投教工作，想做些真正属于投教领域的事情。“我认为还是要做长期正确的事，短期可能没明显成果，但长期来看却能给行业留下经验，即便未来我不在这个行业里了。”
但在林义相看来，基金业经过二十多年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但基金投资的许多重要原则和和投资技能基民并不懂，基金投教任重道远。但是，投教也要抓矛盾的主要方面，其主要方面不是基民，而是行业内起着主导作用的“关键少数者”。
目前已不敢再“做加法”
记者发现，随着赛道行情破灭和基民投资信心明显下降，今年以来（特别是下半年以来）基金业已意识上述问题，不敢再“做加法”。
张女士观察到一个现象：今年基金产品的节点宣传明显减少了。“放在往年，半年度前后起码要展开两轮以上大规模宣传，甚至还会约多家财经媒体做专访，但今年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同时，北方某大型公募市场人士也对券商中国记者说道，公司今年产品营销正常开展，但不会有特别的动作，包括针对半年度和季度节点的营销宣传。“一是担心刺激基民神经，二是因为短期业绩不好，只能着力讲长期故事。”
券商中国记者发现，某只重仓人工智能的基金上半年业绩突出，但无论是广告、海报、公众号、视频号还是专访报道，基金公司都没在半年度前后做过任何宣传。“其实也有同行跑来问我们，业绩这么好为何不趁势宣传？这肯定会带来不少增量规模的。我笑着反问他们，在这个点位宣传的基金你们会买吗？他们都不假思索说‘不会买’。”该基金所在公司的品牌总监对券商中国记者说。
这位品牌总监继续说道：“既然懂行的内部人不会买，就没必要通过宣传让基民追高了。到这个时候如果还搞这套，就真是说不过去了。我们在行情高涨时吸引他们进来，持续亏损让他们普遍感到失望。某种程度上，这几年我们透支了他们的信任，他们手里即便有闲钱也不敢买基金了。”
“道理很简单，上半年的人工智能行情反映的是市场情绪，更多是板块贝塔行情。个别没实质业绩支撑或不具备明显技术壁垒的标的也能涨。这种上涨到一定时点后大概率会回调，普涨行情会逐步向分化演绎，高位买入的资金必然是亏损的。当然，人工智能是具备潜力的长期投资赛道，未来还是会考虑做常态化宣传的，但要看到两个迹象出现：一是在分化行情下基金重点持仓逐步切入AI细分赛道，二是在行情分化过程中，基金要出现实质性回撤。如果只有上涨没有回撤，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正常的。”该品牌总监说。
在认知和制度层面持续发力
和反思探讨相比，恢复基民投资信心所要拿出的魄力显得更为可贵。
“当下说要坚定信心，绝不是喊口号。近期政策方面很给力，特别是提出大力发展权益基金。降费让利也是实实在在的，但仍需看到更多有效的方法。目前感觉还是要多练内功，继续做好投教和客户服务。”前述北方公募市场人士说。
除降费让利外，券商中国记者还了解到个别公司的几种做法：一是舆情管理聚焦化，特别是针对明星基金经理的负面舆情。某头部公募为应对明星基金经理的负面舆情（包括针对基金经理的个人谣言），去年从互联网大厂挖来一位擅长危机公关的专业人士，专门负责媒体沟通和投资者关系维护。二是节制新基金发行，做好存量管理工作。前述北方公募市场人士说：“前几年不少权益基金高位发行，几年下来基民被伤得挺厉害的。上半年我们公司的一只重点权益产品在市场低迷时逆市发行，把相关渠道资源都撸了一遍，但发行依然很艰难。按照我们年中时的布局，下半年可能不打算发行新基金了，而是努力做好存量产品持续营销。”
和这些具体做法相比，认知和制度层面的建议更具有前瞻性。
盈米基金CEO肖雯对券商中国记者表示，恢复基民信心要建立认知、交易和关系闭环。过去资管行业在预期管理上做得不够好，投资者期望获得高收益但又不愿承担高风险。资管机构应和销售渠道一起加强客户的预期管理，把“有可能经历波动、但会获得收益”的理念提前“种”到基民心中，基民在面临波动时就可以更从容。
林义相给出的则是制度层面的建议。他表示，基民信心下降与市场行情不佳有关，同时也与基金业某些制度有关。比如，有明确投资策略和方向的“赛道”基金，业绩与市场平均水平比差别很大，某些出现风格“飘移”的基金并没做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反映出现行制度对基民利益的代表和保护是有欠缺的。“我们很少见到基民经由持有人大会有效地维护合法权益。在现行制度安排中，代表基民利益的职能和权力，主要交由基金管理人和托管人，但后两者在行使相关职能和权力时，常常会面临利益冲突窘境。”
基于此，林义相建议，在允许现行基金公司发起设立基金的同时，可考虑引入第三方面独立的“基金发起人”角色。他们有权发起基金并代表基民去选择、评价和变更基金管理人和基金托管人，还可为维护基民利益采取法律行动。但这类角色的引入不应增加投资者成本，他们收取的各类费用总额不应超过现行监管规定，同时可考虑对这类机构的员工薪酬、利润分配等进行一定限制，鼓励将资金和未分配利润用于基金投资者维权。
“这是有难度的，必然会触及基金业现有利益格局。能否实现先不说，就是只听到这个设想，现在基金业的不少人就会恨死我的，但我不在乎。”林义相表示，最适合牵头设立这类机构的，其实是基金业以前退休的老人，他们已过了单纯追求个人收入的年龄。但他们经验丰富，有不少还是行业的拓荒者，对基金业饱含感情，又与当下利益格局有一定距离，有独特优势。
编辑/樊宏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