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我挽着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每次从母亲家里出来，母亲总要送送我。

我右手提着一大袋东西。母亲见我提着有点吃力，要帮我。

我忙说我提的动。我就是提不动也要咬牙坚持呀。

过十字路口时，遇到住同一院子的阿宝奶奶肩上杠着一袋洗衣粉兴冲冲的迎面而来。

母亲跟她打着招呼，阿宝奶奶喜滋滋地说：“我去中百买了一袋打折的洗衣粉。”

当瘦瘦的阿宝奶奶迈着小八字步走过去后，母亲小声对我说：“真是越有越小气，家里几套房子，还要买打折的洗衣粉。”

我说：“她买打折的洗衣粉没有错啊。”

母亲说：“她应该把打折的洗衣粉留给没有钱的人去买。”

母亲的这句话好像也没错，只是我提着的一大袋东西似乎更重了。

“妈，您回去吧。”我不想母亲再送了。

“还是送到老地方吧。”

我看了看前方千米之外的老地方，暗暗叹了口气。

自从父亲两年前去世后，母亲就开始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今天傍晚我去母亲家，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后，竟意外的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

我跑到阳台上一瞅，没人；卫生间也没人；最里面的卧室也没人。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我按捺住一颗雀跃之心，赶紧拿了一个大塑料袋就开始动手做一件早就想做却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那就是扔掉母亲的垃圾！

节省一辈子的母亲在独居后是越发舍不得吃我们买去的食物和丢掉一些无用之物。

比如老同事带给她的那种桔子罐头，她是宁可放过期也舍不得吃。被我发现数落一顿后，她老人家还要与我发生一场争夺战，说那装罐头的玻璃瓶可以外出喝水用。还有牛奶，芝麻糊，月饼等等都放过期了，当我清出来要丢掉时，母亲却说：“月饼蒸一下还可以吃的。”我气极，忍不住怼她：“好好的东西不吃，宁可放坏，您这是极大的浪费。”

她见我横眉竖眼，也不高兴了：“我没吃零食的习惯，再说我一个人能吃几多呢。你等我不在后再丢吧。”说完便眼泪汪汪。

我只好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处。

而此刻我怎么能放过她不在家的好机会呢。厨房里的那些腌菜瓶子是被我扔掉的首选。我边扔着它们边在心里祈祷母亲这时不要回来不要回来啊，心慌慌中我也不敢一下子扔多了，怕被母亲察觉到了。

不一会，袋子就装满了。我刚松口气，门响了，母亲回来了。

母亲边换鞋边问：“你吃饭了吗？”

我手上拎着袋子，有点结巴的回她：“啊，吃了。”

我不敢放下袋子，只好说：“妈，我回去的哈。”

她一听我要走，忙又穿上鞋要送我。我忙拦住她，“您刚上来，就不用下去了，累。”

“我在家没事，只当锻炼了的，我还可以跟你换个手。”说着，她指了指我手中的袋子。

我下意识地拽紧了袋口。怕她看到了那些瓶瓶罐罐。

一路上，母亲竟然没有问我拎的啥。我也不敢换个手。

“唉，我也是的，好东西都被我放坏了也舍不得吃。”母亲幽幽说了一句。

“妈，您知道这个习惯不好那您就要改，比如芝麻糊，您完全可以早上冲一袋当早餐，还有牛奶，每天喝一杯不是难事吧，您倒好，全浪费了。”

“我不习惯吃这些。”

我叹了口气，习惯这个东西确实难以改变，何况是一个已经八十岁的老人呢。

她生命中的前几十年都是在苦日子中度过的，那些时代的烙印早就刻在了她的生命中，影响了她一辈子的衣食住行和为人处事。

哪怕是在丰衣足食的今天，哪怕是在我每天的唠叨声中，她依然我行我素。

老地方到了，所谓的老地方就是我家和母亲家之间的中间之处。每次我们母女俩就在此分别。每次母亲都要看着我过马路。

夜色中，我回头看向她，看到她在对我挥手，我也挥了下手，母亲这才转身往回走。

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一会就融入了树影中，我看不见她了。这时，我才把手中的袋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扔掉了垃圾，我的步伐未见轻松。多年后，谁会在某个老地方与我挥手而别，看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呢。

多希望人间别意长啊。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