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时常失眠,昨晚又是一个无眠的长夜。白天有太多的焦虑无法排解,到了夜里它们便幽灵般地追逐我的灵魂,让我疲倦之至却无法入眠。
疫情愈加地肆虐了,病例数变得日益庞大,死亡数也在直线上升。每一天,医院里的新冠重症住院病人在上升,上了呼吸机的无数。医护人员的感染不断地在出现,在我工作的医院,有接触史但无症状的医护人员已经不再给予测试,而有了症状再接受测试的竟然有三成是阳性,那么无症或轻症的感染已经无法统计了。
如果感染曾经是我们的担忧,那么死亡成了我们真正的恐惧。我们习惯每天与死亡抗争,因为我们的职责是帮助病人战胜死亡。但是纽约医护人员却每天站在自己死亡线的边缘,无奈地看着我们的同事被死亡吞噬。最近传出消息,著名的纽约小儿神经外科医生詹姆斯·古德里奇死于新冠病毒并发症。古德里奇医生是一位创造奇迹盛誉全球的专家,2017年他用了27小时成功地将两个13个月的头部连体婴儿分开,在这前后他成功分离过许多复杂的连体婴儿。他在2004年就已经成功地为菲律宾的两位头部连体婴儿做了分离手术,这两个孩子至今已经十多岁了。他是被同事学生挚爱的前辈,节日里他时常亲自为护士烘培点心,那些他曾经动过手术的孩子们,他都记得他们的生日,与他们一起庆祝。他的不幸离去让我们心痛,也让我们直视新冠病毒的猖獗。
越来越多的重症病人在生死线上挣扎,医生已经打破了专业分界,凡是持有执照的医生,目前的第一职责就是去救活病人,无论是肺科还是心脏科或是皮肤科放射科,人人都要走上第一线。纽约州一向对于医护人员的执照要求十分严格,如今处于重灾区的纽约需要大量的医护人员,因此州政府破例允许任何持有外州执照的医护人员来纽约支持抗疫。
随着越来越多的医护人员直接参与抗疫,因感染而病倒的也每日都在增加,主要原因还是医护人员的保护仍然远远不足。昨天与一位好友通话,她在纽约市著名的教学医院做心脏科医生,她所在的医院已有超过八百多位新冠病人,所以心脏科医生已经参与直接管理这些住院的重症病人。他们科室的医生每周轮转,但是在这一周中,每个医生只给一只N95口罩和一件保护服反复使用。可以想象,这样的防护措施对于传染力极强的新冠病毒是远远不够的。她说科室里年轻力壮的医生同事已经开始倒下了……
尽管在新闻里我们每天都听到不少令人安慰的消息,有多少多少的防护用品将要送往纽约医院,但是一线的医护人员仍然每天都在挣扎,在为自己的生命抗争。昨天,军队海上医院驶入了纽约港口,为纽约带来一千张急需的床位。由会议中心改建的临时医院也可以投入使用,据说可以提供几千个床位。这一切都是纽约人的希望,但是在这些新添的床位背后将是更多对于医护人员的需求。
著名的心脏科医生、科学家教育家、Medscape医学网站总编艾瑞克·陀布尔医生3月29日发文,题为‘新冠疫情中的美国背弃了医护人员’。他强调美国分疫情的三个阶段背弃医护人员:
第一个阶段是新冠病毒在美国的初期,当韩国等国成功地启用联合国的检测标准时,美国的疾病防治中心却决定自己研制开发测试方法。结果种种的失败拖延,导致美国无法检测。在最初宝贵的59天里,韩国检测了七万五千人次,从而成功地阻断了传染源,防止了疫情大暴发,而同期美国只检测了三百多人。不仅在这个阶段大量的人群被感染,医护人员也因此被感染。
第二阶段,当大量的重症病人出现后,防护装备严重缺乏并且无法跟上日益增加的需求。医护人员在极其有限的保护下去照顾重症病人,而这些病人往往是含病毒量极高,因而传染力极强,这样就极快地加速了医护人员的感染。
第三阶段则是前面两个阶段的恶果,那就是医护人员因感染而病倒甚至死亡。原本以为年轻人最有希望挺过这场疫情,但是我们年轻的医生护士却无法挺过,因为他们被大量病毒围追,终究自己的免疫力无力抵抗。即便医护人员能够抵挡死亡,他们因为感染而病倒亦是无法估量的损失,因为我们现在太需要他们其中的每一位。
陀布尔医生说,历史会告诉我们,新冠疫情将会成为美国公共卫生史上的灾难,不幸的是,它会比其他包括9·11在内的灾情更为严峻深重。
昨晚我与三个好朋友在网上视频,我们四个分别在东西两岸做心脏科医生。对于医生的处境我们都充满了忧虑,为自己为家人为朋友也为同事。分别时我们殷殷地互相关照:好好的,我们一定都要挺过去,要活着走出疫情。
文/吉安,纽约州立大学医学院教授,心脏科医生
约稿编辑/肖榕
编辑/张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