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演员孔维:现在是我创作能力最好的阶段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10-10 09:00

在孔维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中,方寸之大的舞台上仿佛屹立着一座气派的青楼,而观众宛若真的置身于“天仙阁”,看“妈妈”十里红如何在这里八面玲珑,陪伴倾国倾城的顾香兰一起经历世间冷暖、人生百态。

在时长近八小时的话剧《如梦之梦》中,孔维扮演的十里红只是一个配角,戏份不多,可是,每位看完剧的观众都深深地记着十里红,更愿意跟随她,穿过岁月尘烟,进入一个亦真亦梦的空间。

2023央华版《如梦之梦》近日在福州开启首演,演出间隙,孔维在后台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专访。孔维感性、大方,聊起角色侃侃而谈,她在央华戏剧中接连出演了十里红、繁漪、大奶奶等,这些角色都已经长在她心里。孔维像说自己亲人好友的故事一样,聊起这些人物。而谈起十里红被观众“圈粉”的原因,孔维回答得干脆简单:“我把配角当主角演。”

十里红是顾香兰的恩人 要演出十里红的暖

央华戏剧自2013年创作、制作《如梦之梦》,今年是十一周年,“央华如梦再出发,专业新兴向前行”。《如梦之梦》讲述了一位医学院刚毕业的学生倾听五号病人诉说自己生命旅程的故事,整出戏就像一次庞大的旅行,从五号病人的讲述开始,五号病人的故事串着顾香兰的故事,从台北医院,跳出来到台北市、到巴黎、到上海、到上世纪20年代的上海,到30年代的巴黎、一直到50年代的法国,最后再回到台北病房。近八个小时的旅程,从生到死,从痛苦到解脱,观众沉浸其中,仿佛经历了两辈子的历程 。

剧中的顾香兰是一名孤儿,七八岁时被天仙阁的“妈妈”十里红买回去,悉心培养成为上海名妓。上世纪30年代初,因为对自由的向往,她跟随伯爵来到法国,却发现又进入了一个新的牢笼。与伯爵的爱恨情仇纠结了顾香兰的一生。去世前,顾香兰选择了原谅伯爵。她在临死前抓着“五号病人”的手,对他说:“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就不要再紧紧捉住不放了吧。”

顾香兰这个角色是《如梦之梦》中最为耀眼的人物,也是整部戏的灵魂。而十里红则是她生命中的一位过客,孔维却将这个配角演绎得形神兼备。顾香兰与大家告别要去法国之前,天仙阁的姐妹们一片啜泣之声,孔维说每次演到这里,她的眼泪都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如果顾香兰的生命中真的有十里红这个人,她会感恩,因为十里红是她的贵人。”

孔维曾在朋友圈写道:“十里红送走了香兰,实则送走了年轻时的自己……她是《如梦之梦》里一抹特立独行的‘红’,那一抹红又何止于‘十里’?十里洋场是她搭的戏台,台上的悲欢离合却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天涯各自沦落……”

孔维希望十里红是整部剧里呈现的辽阔世间的一抹色彩,但这个色彩不是单一的。顾香兰是高贵的,而不是风尘的,顾香兰在天仙阁长大,多才多艺,到了法国还成为了艺术家;所以十里红的表演要让观众相信这个“场子”是顶级的,十里红作为“妈妈”既要有保护大家的实力,也有培育大家的能力,有她苛刻狠毒的一面,她会掐姑娘、打姑娘;而另一方面,她又会维护、照顾这些姑娘。她真心希望顾香兰找到爱情,还对顾香兰说,如果在法国不幸福,就回来。作为“妈妈”,姑娘们不只是她的摇钱树。而对于那些客人,十里红一方面要依附于他们,把生意做好,但是,她又要展现出自己的把控力,要让他们看出她是个有力量的人。孔维说:“她有手腕,聪明,软硬兼施,真性情。这是我对十里红的认知,我不想让大家只看到她冷的一面,她暖,又带刺,我要把她最狠毒的那一面、杀伐果断那面演出来,也不会放弃她柔软的那一面。我今天能演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她在我的心里就是这个样子。换了别人演,认知不一样,演出来也不一样。”

孔维感恩跟她同台的对手戏演员,“话剧舞台一定是相互成就的,许晴作为大家长起到了带头作用,所有演员都在精进自己的表演专业。比如说,你在台上出了状况,我会努劲演,怎么也要往上托,但这个戏一定和我们俩都特别牛的时候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我跟金姨的戏为什么好看?是因为我们俩的戏是一直流动的。没有台词的时候,我们的眼神,我们的身体语言,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俩是真正生活在舞台上。”

听闻观众们喜欢十里红,孔维也很开心,“她其实值得喜欢,如果看完这个戏就把十里红丢掉了,我觉得太可惜了。”

虽然十里红戏份不重,但孔维依旧全力以赴,“张越老师看完后说我演得太炸裂了,就像今天演完,明天日子就不过了。我是演得挺痛快的,而且因为是配角,心里也很轻松。不像演《雷雨》里的繁漪,演一场繁漪下来,我胸口前的骨头缝里都疼,很伤人。”

设计细节 学上海话 演员需要让骨架一点一点长肉

今年是孔维参演《如梦之梦》演十里红的第四年,尽管已有几十场的现场演出,她仍表示并不是胸有成竹,还是会做些微调。比如,今年在福州的演出,她就让自己更外放了些,“我还问立美姐(执行导演陈立美),会不会觉得有点过?会不会觉得这个妈妈简直疯了?她说挺好的,我说那就好。今年我让十里红更外放,更夸张一些。这个人物虽然大基调是一直就拿准了的,但这几年来一直在完善。”

为了演十里红,孔维从声调到细节设计,都做了精心的准备。十里红的声线很高很尖,带着夸张轻佻和一些虚伪,孔维念台词经常会像念戏词一样拖长音,一个“来”就说得千回百转、抑扬顿挫,含义很多。语气更是比“变脸”还快,典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一个人就盘活了天仙阁。孔维笑说这个声线语调是经过她设计之后的呈现,“我平常说话不是这个调,十里红比我以往演的任何人物声音都高,我要是演繁漪用这个调,那就完了,就吓到周老爷了。”

孔维还专门为演十里红学了上海话,在台上,上海话和普通话“无缝切换”台词,别有一种风情,观众也听得过瘾,可是对孔维来说却是很费脑子的事情,“我是贵州人,演金姨的王维倩是上海人,我就和她学。难点在于,我不是整段说上海台词,那样的话,就把整段台词背下来好了。十里红的上海话要非常自然地和普通话交替说,有时脑子一空,就很难转换过来,但是,你在舞台上,哪怕有半秒一秒的空拍,你的节奏都会难受。开始他们也劝我就别说上海话了,我说不行,再难的骨头我也要把它啃下来。”

十里红掐姑娘的动作也是孔维设计的,小小的动作却体现出十里红狠辣的一面,而她的每次下台也是经过了设计,“我六七次下台没有一次是一样的,虽然可能观众也不会留意。比如,有时我是自然下台的;有时是德宝没看上我们的姑娘,我心里想着‘小子你给我等着吧’,发狠的情绪;有时是拿下了‘教授’,心里高兴欢快地下台。每一次下台的心理方向我都有,所以,我可以演成那样。观众可能注意不到,但是我自己要知道。”

在孔维看来,剧本刚给演员时,只是一个骨架,演员需要让骨架一点一点长肉。“我有了这个肉,下次再演别的戏,它也会从这个肉上再去长,会更丰满、殷实。每次的表演都是连续连贯的,不是你这次从这开始,下次从那开始,之前的所有积累对你的下一次表演都是有帮助的。”

曾因状态不好  差点无缘《如梦之梦》

别看现在孔维将十里红塑造成了一个经典形象 ,但她说最开始,《如梦之梦》的演员总监是想把她“换掉”的,“因为那时我病了,吃的药让我记忆力下降,我当时并不知道有这个后遗症。只觉得自己状态不好,人脱相了,头发也掉很多,我还和道具老师说要给我做个发套,否则每天喷发胶,我可能会秃顶。因为记忆力下降,上海话和普通话交叉说时,有的时候对接不上。”

两年以后,大夫跟孔维聊起了吃药后的感受,已经停药的孔维才知道这个药的副作用还有记忆力下降的问题。

而除了这次的《如梦之梦》,孔维说她还有一次差点被李六乙导演换下的“悲惨遭遇”,那时孔维因为家里的原因,状态也很不好,李六乙导演劝她说这不是用不用功的问题,人生有的坎儿就是过不去,“比如,李六乙导演的母亲前一年去世了,他说他现在还过不去。李六乙觉得我现在也遇到了类似的坎儿,他说我不能逆天,可能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他说他拍了这么多戏,砸一个砸不起,硬把我放台上,把我毁了也对不起我。他说我同意的话,就把我换了,我说我不同意。我俩聊了两个小时,结束语就是他说你再想想,我说我不想,我可以演。”

作为话剧演员,台词必须先背到滚瓜烂熟的程度,“熟能生巧,熟了以后你才有可能在这些词的基础上去加一些东西。我背台词的技巧在于逻辑背词,还有就是动作背词。尤其对话剧演员来说,台下背的词上台后要和你的行动搭上,所以,还要用点位帮你记词。”

孔维透露,李六乙导演的习惯是拉晚,“每天都排练到晚上十一二点,我经常是大家走后自己再练,呆到凌晨两三点。按照我的点位记词,那时状态不好没有办法,只有这样练。我有力气的话,就在每一个该说词的地方走一遍。没有力气了,就端着凳子在这个点坐一下,脑子里过一遍词,有时太累就只是坐在那里。”

如今回首这些挫折,孔维说过往经历都成为了生命里的经验,“我如果没有这些慢慢积累的经验,可能也不会有今天自己的一套非常实用的表演体系。”

在表演每个人物时,孔维都会先找到人物的切口,“像《新北京人》里的大奶奶,我当时就是从服装上开始进入人物,他们要做旗袍,我说做袄裙,因为穿旗袍柔顺,袄裙是个倒三角,更有力量感,大奶奶显然不是柔弱的人。”

再比如十里红,孔维一开始定位的就是声音,“我要让十个妓女站一排,我一张嘴观众就知道是我,在缺少分辨率的时候,我就一定要让角色有高识别的特点,让观众能立刻注意到她,找到切入点,就相当于找到人物的根,再从根上慢慢往上生长。”

在台上真听、真看、真感觉 连烧五天坚持上台

孔维感谢央华戏剧,除了《如梦之梦》,她还演了央华戏剧的《新原野》《北京人》和《雷雨》。

《新原野》是孔维第一次和央华戏剧合作,她演六团,“当时演六团的演员病了,我排练了六天就上了台。”《新原野》改编自万方中篇小说《杀人》,是万方致敬父亲曹禺的作品。“万方看完以后和我说,‘我知道你很棒,没想到你这么棒。’我当时也紧张,那个戏的台词量巨大,我要演六团,同时又是一个讲述者。我感恩万方老师,我后来和她说:‘我认识您以后,您给我太多鼓励,我觉得我现在书都看得比以前多了。’”

孔维说自己和十里红并不像,可是上了台她就是十里红,“我一直坚定的信念是在台上真听、真看、真感觉。对手演员今天跟我有一点不对,我都不会按照我原来的节奏走,我会按照他的节奏走,顺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走,我一定要有真实的感受,这就要求你在台上注意力特别集中。”

有一次演《如梦之梦》,孔维连发了五天烧,每次上台都镇定自若,一下了台就浑身发冷不停地哆嗦,“和运动员一样,他们为什么带伤可以完成比赛?是因为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会忘了所有伤痛和不舒服。我发烧五天连演了五天,一上台就进入状态,下台就难受得跟要死了一样。”

遗憾演影视作品的机会太少了

对于热爱表演的孔维来说,她说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出演影视作品的机会太少了,“我这个年纪是创作欲望最强,也是创作能力最好的阶段。但是,机会真的少了,所以,我现在对得到的每一个机会都非常珍惜。”

孔维是北京电影学院96级表演班的班长,陈坤、黄晓明等都是她的同班同学。孔维毕业后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挑中,成为当时人艺建院50年来招收的第一位电影学院的学生。1998年,还在上学的孔维就被导演吴子牛看中,在电影《国歌》中出演女主角梅香。之后更以出演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而人气急升。

后来,孔维投入很大精力去做公益,等突然有一天觉得好想演戏时,却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你都没有时间去失落,还没等你想这个问题,机会离你远去了。我觉得这也是人的成长。我几年以前没有这么珍惜,在《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一年有好多个影视剧本堆在我这儿,最多时,我手上有六个剧本在看。我现在六年也没有一个影视剧本,我的最后一部电影是2019年的《我的宠物是大象》。我当时和导演在路上撞到,机缘巧合才得到这个角色,一点都不夸张。第二天导演叫我去谈剧本,我一问是和刘青云合作,就跟导演说,剧本先别说了,咱俩先把那个合同签了。他说你怎么这么着急?我说不签合同的话,我怕您回头就把我忘了。”

没有出演影视作品的机会,孔维就“坚守”在话剧舞台上,她对自己的要求是把配角当主角演,“我对每个人物会形成人物小传,《北京人》里的大奶奶思懿是爱而不得,非常苦的一个女人。她撑起了这个家,可是没有得到丈夫的关爱。但是,我说这个女人一定得有撒娇的地方,因为她爱这个男人。我进排练厅第一天,导演就问我大奶奶爱文清吗?我说深爱,因为剧本里她会文清、文清、文清,不停地喊对方,如果不爱文清,她绝对不会这么喊。我演完,很多人说大奶奶好可爱,一点都不讨厌。我希望把我心里认知的思懿演出来,她其实有太多的不易。”

至于《雷雨》里的繁漪,孔维认为她肯定受过新思想教育,但为什么还要嫁给周朴园?“我认为原因是繁漪是庶出,在家里被兄弟姐妹欺负,她妈妈一直很低调,但又得到什么呢?所以,繁漪想通过婚姻找个靠山,她不知道的是她嫁到周家,开始了真正的悲剧,进入了牢笼,所以大少爷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窒息的生活有了一口氧气。”

孔维认为好演员一定是敏感的,所以对生活的感知能力更强,就像她这些年去做公益,“你知道吗,我下乡真的是享受最高礼遇,孩子们会把中午吃的鸡蛋给我留着,来学校的路上会给我抓一把野花野草。所有在生活中的感受都会在心里滋生。反映在舞台上,我会看到顾香兰,或者其他人物身上的脆弱,看到他们需要被爱,包括我演繁漪,我也会有看到众生相的感受,好像他们都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

孔维善待、珍惜自己的每个舞台角色,她自信地告诉北青报记者:“我在舞台上这些年,每一个戏我都敢说,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让你在台下看剧时,目光会跟着我走。”

至于未来出演影视作品的机会,孔维笑说自己很有“阿Q精神”,“我相信吸引力法则,我这么渴望演戏,总有一天会有机会找到我。”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嘉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晓溪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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