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 末子:阿城是谁——读阿城《棋王》
作家联盟 2023-02-19 20:00

阿城是谁?问出这句话,我并不感到羞愧。

因为,即便是经典,你不熟悉的作家,及你没读过的书何止千万。

阿城没有责任让大伙都喜欢他的书;读者其中包括我,也没有义务必须读他的书。

这是机缘,一个作家喜欢另一个作家,是机缘的牵引。

虽不是科班出身,种种方式,近现代文学史也略略读过。不记得里面是否有关于阿城的一言半语,或评价言论。总之,在我几十年有限的阅读中,阿城是个空白。

学生时代,我是在北方度过,家里只有四大名著,隋唐演义、高尔基三部曲等为数不多的一些书籍。

后来到县城念书,可以买到《少年维特之烦恼》《简爱》《飘》,鲁迅系列的一些书,而且绝大多数是盗版,错字连篇、颠三倒四,所获得的文学熏染都是零散的、碎片化的、不成体系,也没有概念。

后来,随着读书增多,随着互联网的广泛应用,我才得以了解更多近现代作家,读到一些他们早已火很多年的经典作品:像莫言的《枯河》《透明的红萝卜》,刘震云的《塔埔》,苏童的《妻妾成群》,冯骥才的《高个子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等,阿城也在其中。

最早读到的不是他的小说,而是有关他的评论,由此我知道,曾经有一个叫阿城的作家,对八十年代文学做出过开创性贡献。

“开创性贡献”这个词,具有决定性吸引力。

我总是在想,什么样的文字能够打败时间?细想想,文学就是要写出前人没有写出过的文字,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那么,阿城是如何走的呢?

疫情原因,图书馆总算在千呼万唤中开了门。因为最近钱紧,我下定决心不再买书,多么想买都不买,只让那些喜欢的书乖乖地呆在购物车里。

当然不买书除了经济窘迫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书非借不能读也。买的书就如娶进家门的媳妇,新鲜劲一过,便缺少了畏惧感和怕失去的心理,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书架上,开启了月、日、年的漫长等待……

好吧,既然真心想读书,图书馆真是大开方便之门,你说文学、哲学、历史、科学、文献、各时期的期刊杂志,是什么它所没有的吧……以目前自己的阅读水平,还达不到你想看的书它没有的程度。

当然偶尔也有借不到的时候。上次去借《自私的基因》,等好容易找到有这本书的馆,找到摆放这本书的书架,对着一大推似曾相识的名字看了半小时,还是没有找到英国˙理查德˙道金斯写的这本书。最后,一个很儒雅的小伙子帮忙查了一下,说借出去了。

阿城的《棋王》《树王》《孩子王》终于被我借来。不长,很好读。差不多用了两个半天,便读完了。

我看的是上海三联书店发行2019年4月版,里面关于阿城的小传很有意思,只有短短十四行字,核心就俩字:普通。他说,“大家怎么活过,我就怎么活过。大家怎么活着,我就怎么活着。唯一不同是他写些字,但那也和打零工的木匠一样,也是个手艺人。”

这便是阿城。

读完《棋王》后,我觉得阿城就是棋王,棋王就是阿城。

小说给我最大的震撼还是语言,简明而准确。三言两语勾画一个场景,描述一种性格,画出一副骨架。三万字的中篇,精彩段落比比皆是。

比如写棋王王一生的母亲去世,他这样描述:“妈要走了,一辈子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只捡人家的牙刷把,给你磨了一副棋”。说着就叫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一看,都是一小点儿大的子儿,磨得是光了又光,赛象牙,可上头没字儿。妈说:“我不识字,怕刻不对。你拿了去,自己刻吧,也算妈疼你好下棋。”我们家多困难,我没哭过,哭管什么用呢?可看着这副没字儿的棋,我绷不住了。

拳拳慈母心,历历在目。

再比如男三号脚卵出场:

脚卵是南方大城市的知识青年,个子非常高,又非常瘦。动作起来颇有文气,衣服总要穿得整整齐齐,有时候走在山间小路上,看到这样一个纤尘不染,衣冠楚楚,真令人生疑。

介绍之后,脚卵说,“王一生?蛮好蛮好,名字蛮好的。”听说王一生喜欢下棋,便说,“蛮好,蛮好,象棋是很高级的文化。”吃蛇肉时,他听说王一生没吃过螃蟹便说,“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诗做得很好的,还要互相写在扇子上。这些扇子,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大家并不理他,只顾吃。

一个神神叨叨、娘娘腔的倪斌跃然纸上。

最精彩莫过于王一生一人大战八人的对弈大赛。最叫绝莫过于比赛当中对王一生静坐阵前的传神描写:

第一次:王一生坐在场当中一个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虚望着,一头一脸都是土,像是被传讯的歹人。

王一生看了看我,“我妈的无字棋。”

他的瘦脸上又干又脏,鼻沟也黑了,头发立着,喉咙一动一动的,两眼黑得吓人。我知道他拼了,心里有些酸,只说:“保重!”就离了他。他一个人空空地在场中央,谁也不看,静静的像一块铁。

第二次:王一生的姿式没有变,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远处,又像是盯着极近的近处,瘦瘦的肩挑着宽大的衣服,土没拍干净,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喉节许久才动一下。

第三次: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三次描写,不到百字,就把“棋王”出神入化的棋艺,完全忘我的境界,战无不胜的气度,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看这一段,我觉得王一生就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面无表情,却用大脑指挥着千军万马,人的魔性、神性化为一体。这不仅是一位棋王的境界,似乎是任何一位艺术家共同的境界,表面看是在写小说,更像在阐述思想,也许这才是阿城写作的真正用意。

除了语言的贡献,我觉得阿城对待人生的豁达也十分难能可贵,这应得益于他渊博的学识。他没有沉浸在命运的泥淖,对那段岁月没有更多怨怼和感伤,而是顺应生活的纹理,找出这片肌体上最为闪光的东西。

很多时候,我们既要看到阳光的正面,也要看到阳光的背面。读阿城让我懂得人要有一种信仰,这个信仰便是你自己。

作者简介:

末子,本名弭晓昕,黑龙江人,现居北京。作品散见《散文选刊》《海外文摘》《草原》《西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河北作家》《小小说月刊》《北京精短文学》等多家报刊,部分作品获奖。著有散文集《归去来兮》《雨若从容》,编写剧本《国家命脉》,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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