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石》后《卧虎山》 ——伍子胥戏曲剧目初探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0-06-28 15:12

提起“临潼斗宝伍盟辅”的名字,可算家喻户晓。《史记》卷六十六即有传,又经《春秋五霸七雄列国志传》及《左传春秋》鼓词渲染,故事业已成熟。明人孟称舜已有《二胥记》传奇,是刻画伍子胥形象较为成功的戏曲作品。蔚为经典程式的走边,即首创于梆子声腔的《出堂邑》一出,后被广泛应用于轻装夜行或潜行疾走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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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民国以降,前后连贯的皮黄折目,从《樊城·长亭》或《文昭关》始,演至“打五将”,如谭富英等,即多以《鼎盛春秋》为名串联。后期杨宝森以主人公本名作为剧名,竟获“杨失伍”之美称。马连良则为本戏,题作《楚宫恨史》;原饰伍奢,后亦扮伍子胥,并将一度将上场时“白开氅纱帽”的定式,改为穿蟒、戴帅盔。长子崇仁与弟子迟金声有分饰伍员、伍尚剧照行世,是马派艺术勇于尝试的重要历史记录。据王登山、韶华、吴增彦文章考证,“《战樊城》的结尾处却完全套用了梆子《伍员逃国》的一组身段,收效甚佳。这一舍一取,说明马先生的高明选择。”而“按老生带孝之戏,一般均为戴白绒球、穿黑马褂;马连良先生反其道而行之,新制白马褂一件,并配新黑绒球盔,中带白光,是前所未有的一大创举。”后马先生将这件马褂赠予叶盛兰先生,演出《赤壁之战·壮别》时,改为周瑜所穿,亦十分熨帖。

虽然扶风社是偶尔为之,但剧目本身广为传唱、久演不衰。相比之下,讲“小出身”的《卧牛石》,与“父子圆”的《卧虎山》,便双为遗珠,属于“冷戏中的冷戏”了。其实早在元杂剧中,即存有《伍子胥鞭伏柳盗跖》名录,系前者母题。所谓“盗跖”本不陌生,年代相仿的关汉卿名著《窦娥冤》,其中【滚绣球】一曲,便用这一典故锻造出“却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的名句。按跖(趾)本指赤脚奴隶,领导起义并啸聚山林,恨之者自然蔑称为“盗”,有意“揭短儿”;爱之者则因其居于柳下,(与柳下惠之“柳下”相同)且以展为姓,故尊为柳展雄——即柳地展姓英雄之意。不但在泰山一带,古来有“河神大王”之美称,于《鱼肠剑》一剧中也有登场:公子姬光携伍子胥回府,此人似天而降,即不假思索进帐见伍,作久别重逢之语;更与伍子胥同仇敌忾、誓共除雠。观者多不明所以,前史即在于斯——

子胥临潼赴会,途经柳展雄屯兵处,遇麾下“来皮豹”。豹不敌伍,柳亲身出战,竟彼此不愿损伤、惺惺相惜,约定次日比武以定高下。伍子胥鞭碎卧牛石,无意解脱石间受困之龙;柳展雄叹服,与土山同盟结拜,并将其所探知临潼会埋伏虚实,悉数相告,助伍氏一举成名。正是“脚踏卞庄,足踢蒯聩”;“百里奚论文拱手,秦姬辇丧胆亡魂”,约定秦楚联姻。

但也正是柳展雄的“占山为王”,为费无忌怂恿楚平王的“父纳子妻”找到了借口。以“来皮豹”巡山掠抢为由,“金顶轿改换银顶轿”。世子芈建获知真相,避害出奔;伍子胥则为太子妃母子保驾,遇卞庄举兵发难。因“一人一匹马”,马昭仪自尽,保全幼主性命,是为《武昭关》,码列“七块白”之一。按马连良先生说法,计:《小夜战》马超;《山海关》吴三桂;《汜水关》杨衮;《凤鸣关》赵云;《过巴州》严颜;《南阳关》伍云召;《武昭关》伍子胥。谭富英先生另有“五块白”之说,《武昭关》《凤鸣关》《南阳关》“三关”皆同,另二出为《百凉楼》吴祯与《截江夺斗》赵云。不同于台上换髯的“文版”,“一夜白须”乃是采取“暗场”处理,在两次上下场的间歇,幕后衔接。当代此剧,多并入旦角本戏《马昭仪》《楚宫恨》,伍子胥戏份略有删节。幸得1931年长城公司为王琴侬、张荣奎灌录的6面唱片,记录了唱腔的全豹。

后伍辛认父,弥补了伍子胥“父兄为平王所害”的“孝道有亏”。也有一字之差,题作《卧虎关》者,则后接《战郢城》,或称为史松泉所编。按《京剧汇编》第四十二集马连良捐献藏本:伍家满门抄斩之时,唯伍辛被干叔父伍通抱走,传授武艺。伍子胥携柳展雄伐楚,守将米南漥不支,求助于伍辛。伍辛尚不明因果,出阵连破二将;继与父亲大战,枪法一辙、相持不下。后伍通赶到,鸣金后道破原委,伍辛始认父,大破昭关。或以“斩子”穿插其中、以立军威,理由是曾打柳展雄一枪。而柳亦不愧称“雄”,连呼“我说不疼呐”。诙谐背后,绿林好汉的霁月光风,可见一斑。

其中伍辛放箭与伍子胥接箭的表演,与《战长沙》《珠帘寨•收威》趋同;花脸饰伍辛,又与《龙虎斗》呼延赞类似,技术技巧也同岳飞收杨再兴的《镇潭州》仿佛,故问津者不多。除马连良等须生有演出记录以外,独擅氍毹者,首推新故须生高元昇之父高博陵。其岳丈张春彦虽不常露,却有与郝(寿臣)派名净李春恒合摄的剧照传世,为此剧提供了硕果仅存的“文戏武扮相”。

日后,楚王设棋盘会诈请齐宣王,“江楼设宴遭圈套”;楚国靠将之一,也有题作伍辛者。实已跨“战国”代际,“两朝相隔只是数年别”了。而在尚维贞藏本中,伍辛先由伍子胥亲自托付齐国大夫鲍牧抚养,后被伍通接走。明传奇中伍子胥也有此举,但非于杀府逃国之初,而是夫差“反行伐齐之心”,伍子胥“来请战期”;因君王“被伯嚭所欺,忠心未遂”,以验证头悬国门,观越兵进城之逆耳忠言,更于死谏前做安家诀别。后有《赐剑》一出,乃伍子胥自刎。为红豆馆主时代所留,曾由中大出身的曲家李体扬学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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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两位伍子实非同人。该角色原由小生应工后改娃娃生,乃出自昆曲开山第一部剧作《浣纱记》。虽于明代有“争唱梁郎雪艳词”之盛,如今非但范蠡、西施悄然无迹,连以“长刀大弓”开蒙专属的《回营打围》都罕见于舞台,每每上演的只留下一折——“丹心空报主,白首坐抛儿”的《寄子》。毕竟这又是部“兴亡之慨”重于“离合之情”的代表作,与其于全本勉强构建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自然不如这一折忠臣孝子来的直接。在“清秋路、黄叶飞”的萧瑟意境下,一老一少凄然歌舞,亦“似浮萍无蒂、浪打东西”,徒羡旅雁双双。“ 只因他义属君臣,反教人分开父子 ”的人伦纠葛,情怀强烈而悲怆弥增,蔚为古典戏剧之典范。丹心为国致重逢无期,毁身却不亡家,着意留存胤续一脉,始终不违封建伦常,这与伍子胥一直为儒家所推崇互为印证。平心而论,其内涵确属所谓“旧道德”范畴。但其行动却又属人之常情,于亲情之上归乎共通的人类情感,打动今人,便是旧剧老戏的价值。

既先遭灭门,有宗法忧患无可厚非。故国叛将,终获千秋配享;奈何“叹终身未了,志转灰颓”。既因报家恨,能伸能屈、快意恩仇而为人所敬;又因楚平王已死、鞭尸三百,愤而欲灭父母之邦而倍受争议。感情逻辑并不矛盾,支撑其行动的,竟是是已超越时代的思想意识。

文/丁嘉鹏(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编剧)

供图/江洵

编辑/弓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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