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牵动人心，让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传染病。其实传染病、流行病在人类史上曾反复出现，人类能从中获取怎样的教训？或许，比起传染病本身，更为可怕的是人类对待传染病的态度。

长期以来，历史研究往往以人类活动为中心，而忽略了环境、气候等自然条件的影响，更极少有人注意到老鼠、虱子、跳蚤和微生物（包括细菌、病毒、真菌等）所引发的传染病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传染病对人类文明影响巨大，即使是专业的历史学家也没有给予充分的关注。

《老鼠、虱子和历史：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一书第一次系统地从“传染病”这一独特角度探讨影响人类历史的力量，作者汉斯·辛瑟尔以大量的历史事实雄辩地证明了疾病对人类历史的重大影响。汉斯·辛瑟尔是美国著名细菌学家和免疫学家，他是研究传染病斑疹伤寒的权威，成功地研制了斑疹伤寒疫苗，曾任美国免疫学家协会主席和细菌学家协会主席，中国著名微生物学家汤少飞、谢少文等都是他的学生。

刀剑、长矛、弓箭、机关枪，甚至是烈性炸药，对一个民族的命运所造成的影响，都远远不及传播伤寒的体虱、传播鼠疫的跳蚤和传播黄热病的蚊子。这一独特视角比当代最著名的历史学家之一、全球史研究奠基人威廉·麦克尼尔1976年出版的《瘟疫与人》早了41年，比普利策奖、英国科普图书奖双料得主戴蒙德《枪炮、钢铁、细菌：人类社会的命运》早了64年。

非利士人在阿什杜德（亚实突）的瘟疫。

传染病并非静态存在，而是不断演变的

汉斯·辛瑟尔在《老鼠、虱子和历史：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这本书的前言中讲到：“在多年专注于传染病的研究过程中，我们通过临床和实验的反复研究，越来越为传染病给国家和民族命运所带来的灾难，给文明的兴起和衰落所带来的巨变而动容。”

这本书主要从两个角度来讲传染病的变迁史，一个是历史的角度，一个是生物学的角度。

在历史学角度，汉斯·辛瑟尔用了好几章的篇幅来专门讲传染病对政治史和军事史的影响，他列举了大量历史案例，来说明传染病对许多政治事件和军事事件产生了巨大的、不可忽视的影响，在一些涉及改朝换代的重大历史关头，传染病甚至成为主要因素。

从生物学的角度，本书讲述了传染病的发生机制、传播途径和流变历史。在讲述这个内容的时候，汉斯·辛瑟尔是从“寄生现象”这一角度切入的，有几个精彩观点，传染病的本质是什么、传染病的传播途径、新型疾病等。其中有一个观点，是对后代研究者最有启发性的观点，那就是：传染病并不是静态存在的，而是不断变化的。

汉斯·辛瑟尔指出，首先，细菌病毒有惊人的生物和化学灵活性，它们世代更替的速度非常快（在理想的条件下，每个小时至少更替两代），感染现象形成了一个加速进化的过程。其次，细菌病毒的目的不是为了干掉宿主，而是要实现与人类宿主之间的融合。当寄生关系刚开始形成的时候，人类宿主的反应是强烈的，入侵的病毒和人类宿主之间必有一方伤亡。当然，不同的个体，结局也各不相同；当适应变得更为和谐的时候，人类宿主的反应会温和一些，疾病的症状也会减弱直至变成慢性疾病；最终，双方的适应到达一个几近完美的阶段，人类宿主不再表现出受伤的迹象。

在这个寄生生物和宿主不断互相适应的过程中，即使是寄生生物与宿主之间为了相互适应而做出的微小变化，也可能深刻地改变临床和流行病学的表现。

罗马的鸟嘴医生（瘟疫医生） 。在17世纪的欧洲，如果爆发传染病，医生会戴上一种外形呈鸟嘴状的银制面具出诊，鸟嘴处有用棉花、樟脑、玫瑰等做成的填充物，以阻隔空气中的病菌。

寄生生物与宿主相互适应后，疾病的症状将越来越温和

汉斯·辛瑟尔认为，印证病毒与人类的寄生关系是不断变化的最好例子是梅毒。梅毒这一传染病，有一个从温和的疾病到恶性的疾病再到温和的疾病的发展过程。

梅毒究竟起源于欧洲，还是从美洲传播而来，关于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争议，但汉斯·辛瑟尔认为一种较为温和的梅毒形式，早在15世纪以前就在全世界包括中国和日本广泛地存在着。但是这种温和的疾病在1495年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率领军队攻下了那不勒斯的时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时梅毒突然恶性地、大规模地暴发了。这种传染病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新的疾病，但实际上它代表着宿主与寄生生物之间的一种完全被改变了的关系，于是症状上出现了极大的变化。除了战争和滥交以外，当时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以致一个相对良性的传染病变得如此恶性和致命。

梅毒在16世纪早期横扫欧洲，随后的五十年里，人们惊讶地见识了适应性改变发生的速度。宿主和寄生生物为了相互适应而做出的改变，一开始时速度都非常快，随着同一物种宿主身上的寄生生物数量的增加，改变的速度会逐渐变慢。

伦敦大瘟疫。1665年至1666年间，英国发生大规模传染病，超过8万人死于这次瘟疫，相当于当时伦敦人口的五分之一。

当一种传染病感染了几乎所有人口时，经过几代人的更替，寄生生物与宿主之间的关系逐渐发生了变化。感染的饱和度越高，这种现象就越明显。

在过去的五个世纪里，梅毒在人类个体之间不间断地传播，导致了寄生生物与宿主的相互适应，从而使疾病的症状变得越来越温和。这种疾病从一种恶性的、急性的、致命的疾病，转变成一种较为温和的疾病。大自然能够逐渐使一个群体具有免疫能力，虽然这个过程长久有效，但非常残酷。

汉斯·辛瑟尔说：如果未来梅毒像过去那样继续传播，那么一千年以后，医生对任何一个幸存者进行腹腔穿刺检查，都将发现幸存者感染了梅毒螺旋体，但是幸存者（宿主）对此毫不知情。

除了梅毒之外，印证“传染病是不断变化的”另一个例子是：曾经危害欧洲的黑死病即腺鼠疫的消失。

黑死病，也就是腺鼠疫，是人类历史上的重大灾难之一。欧洲全部人口的大约四分之一，即至少2500万人死于黑死病。进入20世纪之后，欧洲没有再发生腺鼠疫流行性疫情。那么，这种曾经危害欧洲的传染病，后来为什么会逐渐消失了？

第一个答案是，欧洲的人口对鼠疫病毒已经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抵抗力，寄生生物与宿主之间的关系逐渐发生了变化。一种传染病在感染饱和的人群中再次暴发时，它将变得越来越不具有致命性。病毒的传染性在减弱，老鼠的数量有所减少以及它们被病毒感染的可能性有所减小，都是不争的事实。

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人类对老鼠的驯化。大家都知道，鼠疫在人类中流行之前，通常会先在老鼠中广泛传播。在文明国度，房屋建设、食品储藏以及地窖建设等逐步发展起来，由于老鼠们在家里生活得很惬意，它们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在城市和乡村之间迁徙，鼠疫疫源地就会局限于个别家庭和聚居地。之所以有很多人能够幸免于难，原因就在这里。

米兰大瘟疫中控诉的人们。1629年至1631年，意大利爆发了一系列的鼠疫，通常称为米兰大瘟疫。米兰大瘟疫造成大约28万人死亡。

传染病可以被征服吗？

《老鼠、虱子和历史：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一书中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观点是，新的传染病是怎么产生的？

汉斯·辛瑟尔关于新传染病的观点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也相当具有警示作用。很多人认为，如果一种病毒之前没有感染过人类，那么它一定是一种新的疾病。而辛瑟尔认为，在很多情况下，新的疾病代表着宿主与寄生生物之间的、一种之前不为人知（注意：不是未曾存在的）生物关系。

在历史上，新疾病的来源主要有两个渠道：一、通过人与寄生生物之间相互的逐渐适应，已经存在于人类身上的寄生现象发生了改变； 二、通过与之前未曾接触过的相关动物或昆虫接触，人类遭到了动物世界中现存寄生生物的入侵。

在本书里，辛瑟尔举了他那个时代的例子。他说：澳洲X脑炎——症状类似脊髓灰质炎，可能就是人类从绵羊身上感染来的；兔热病（土拉菌病）是一种在1904年以前并不为人所知的疾病，现在却正在整个美国肆虐，其病原菌就来源于各种各样的动物。

从最近的鹦鹉热和绵羊跳跃病的经验来看，人类之所以未曾感染自然界已经存在的多种疾病，显然只是因为缺乏这样的机会。而我们都知道的是，近些年的传染病很多是因为接触了此前没有接触到的动物所产生的。

《老鼠、虱子和历史：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原版出版于1935年年初，出版之后广受好评，《纽约时报·书评周刊》、《新共和周刊》、《美国公共卫生杂志》、《泰晤士报文学副刊》、《耶鲁评论》、《纽约先驱论坛报》等媒体都做了头版评论报道。书中的一些关于流行病的内容已经被现代学者的研究更新了，不过，这本书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读者能够继续享受它的学识和智慧。该书自2019年12月推出中文版以来，已经在业内掀起了一股讨论热，多家媒体和学者纷纷推荐。

汉斯·辛瑟尔的《老鼠、虱子和历史：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确实是一部具有先见之明的佳作。除了他预见到当代基因组学方法的研究重点，是强调病原体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化时，病原体的毒性也会不断发生变化。更有他在书中向我们发出的警示：“只要人类的愚蠢和残暴给传染病一个机会，它就会趁虚而入，重整旗鼓。”现代医学的飞速进步，有时会让人误以为人类已经战胜了古老的传染病，然而，辛瑟尔给那些认为传染病可以被征服的人上了一课。

书 名：《老鼠、虱子和历史：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

作 者：[美]汉斯·辛瑟尔/著  谢桥 康睿超/译

重庆出版社

2019年12月出版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解读人类命运的经典著作，作者汉斯·辛瑟尔从生物学和历史学的角度，讲述了人类的主要敌人“传染病”从古代到20世纪的变迁史。他从寄生现象入手，阐明传染病不过是不同的生命形式之间的生存斗争。以给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传染病斑疹伤寒为例，他详细讲述了传染病的发生机制、传播途径和流变历史，演绎了病毒从昆虫传到动物，最后传到人类身上的曲折过程。

辛瑟尔深刻认识到传染病对诸多重要的政治事件和军事事件产生了巨大影响，进而塑造了人类历史：雅典瘟疫使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败于斯巴达；横扫罗马帝国的传染病加速了罗马帝国的灭亡；十字军东征所遇到的困难，与其说是阿拉伯人的军事力量，倒不如说是传染病；因为传染病，伟大的军事天才拿破仑未能在欧洲建立全面的霸权。

文/陈丽

约稿编辑/肖榕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