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盛夏，一档名为《乐队的夏天》的综艺节目带火了乐队，唤醒了人们一度埋在记忆深处有关摇滚和摇滚精神的回忆，重新点燃了那个黄金年代有关青春与梦想的激情。

《乐队的夏天》自5月开播以来，热度与口碑持续提升。节目邀请了华语圈各具特色的面孔、痛仰、新裤子、旅行团、刺猬等31支原创乐队参与竞演。31支乐队中不仅有成立20年乃至30年的老牌乐队，也有90后新锐年轻乐队。节目不设置评判性的“导师”席位，把所有的投票权交给现场观众，将大众喜欢作为最重要的评判标准。张亚东、高晓松、吴青峰、乔杉等嘉宾在节目中被称为“超级乐迷”，他们和其他乐迷一样，与观众一起观演、向乐队提问，与大众一同了解乐队文化。

不少上了节目的乐队备受关注甚至成为爆款，包括原本并不知名的九连真人、Click 15、斯斯与帆等。也因此有人感慨：乐队的夏天可能真的要来了。

只是，是否真的如此呢？

click 15乐队

【新手】新乐队，生计依然愁

大多数乐队，其实，还在为生计发愁、奔波。决定他们能否继续走下去的筹码就是那五斗米。这个筹码有一天没有了，那他们也就难以继续了。

刺猬乐队的主唱子健做乐队是兼职，他还有个工作是程序员，但他换工作的频率可能比乐队的演出还要多。有很多次，刺猬乐队因为生计等问题濒临解散，“一直憧憬生活状态能好一点，不要有那么大动荡。”子健这样说。

在节目中止步8强的click 15乐队，2015年成立，在参加节目之前，他们的演出几乎没有观众，做音乐的收入一年下来平均一千块（大多数乐队的收入状况，也都是非常不稳定的）。所以他们在支出方面也要精打细算，比如租排练室，租金两小时120元，他们租了一个半小时。按排练室规定，不足两个小时也要按照两小时算。于是两个平日里除了音乐不愿多说一句话的男孩，为了省下30元不得不腆着脸去问：能不能按一个半个小时来算？

主唱Ricky说，一直都明白自己做的音乐是小众音乐，成军以来乐队从来没有靠音乐赚过钱，可能永远也等不到大红大紫的那一天，但只要台下有足够的观众，这就是他们继续做音乐的动力。

包括猴子军团、斯斯与帆、和平和浪等乐队，一直以来都很难靠音乐赚钱，甚至是亏钱状态。

click 15和斯斯与帆

【老炮】奋战摇滚圈20多年，出专辑自掏腰包

赵卫，前轮回乐队主音吉他手、中国第一代摇滚人，1991年与吴彤、周旭、李强、焦全杰组建轮回乐队。1996年赵卫以少校军衔转业后到铁路文工团工作。1997年，在他的倡导下迷笛音乐学校开办两年制班。迷笛97级大部分学生都成为现今的中国摇滚中坚，比如痛仰乐队的主唱高虎等，赵卫也一直任教至今。

2010年，赵卫成立了个人痕迹浓重的指行者乐队，并亲自上阵担任主唱。9年的磨合、磨练，终于在2019年6月推出了乐队第一张专辑《告诉我》——这是他真正的内心表达。9年当中，指行者乐队没有和任何公司签约，对音乐和乐队的把控完全自主：赵卫既是乐队的灵魂人物，又是经纪人——专注乐队创作和联系乐队的演出、宣传。

赵卫

但赵卫毕竟是音乐人出身，不是商人。这9年，凭借赵卫个人的资历和在摇滚圈中的地位，指行者乐队也有一些演出，但这并不能养活乐队。乐队的各项支出包括《告诉我》这张专辑高达20万的制作费用，都是赵卫自掏腰包。

目前专辑只在京东售卖，线上发行的渠道还未谈出结果。至于能否赚到钱，甚至是否能收回成本都是未知数。但在赵卫看来，这张专辑是做指行者乐队这么多年的一个交代，指行者来过人间，总要留下点什么。而且“出了专辑，我就感觉取到了真经，我再把真经展示、传递出来。”

赵卫透露，纯粹做乐队如果一个月没有一两场演出根本不能过活。目前，不少乐队还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靠兼职维持；也有不少乐手为了讨生活到处参加各种乐队的伴奏，或者去为电视剧音乐配乐编曲，“乐队这行的竞争也是存在的，有的时候忙于这些竞争，就可能沦为机器，从而影响乐队的创作。”

【成功者】新裤子乐队的成功与转变

“中国的乐队好的非常多，命运好的非常少。”彭磊这句话，概括了当下中国乐队的境况。

新裤子乐队成军20多年，最初也曾纠结过风格、定位等，甚至一度处在离散的边缘，但和大多数乐队不同的是——成立之初新裤子就签约摩登天空音乐公司。至今，宣传和推广都有专业团队。此外，主唱彭磊、键盘手庞宽原本就有各自的本职工作，起码衣食无忧，对于乐队的现状和前途也不至于太过忧心。成军之初，新裤子也遭遇过演出现场遇冷、观众大批离场的窘况，在公司的运作下新裤子适时转变风格，大获全胜；他们在商业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开始走红。

新裤子乐队

新裤子的成功案例还很难复制。北京青年报记者调查中发现，能够成功、能成为热点的乐队，背后大多有推手，比如目前爆红的九连真人，幕后推手是黄燎原。黄燎原曾经是唐朝乐队、二手玫瑰的经纪人，有过众多的成功案例。此外，像面孔、痛仰等乐队，背后都有强大的经纪公司在为其助力。中国的摇滚乐队千千万万，能签公司、成员有稳定收入、有幕后推手的，还是少数。而且很多摇滚人个性鲜明，不一定能接受商业规则和娱乐圈的生存规则，最后跟公司分道扬镳、自生自灭的乐队不在少数。连彭磊都坦言他们在商业上是成功了，但是内心其实并不认可为了商业成功而作的转变。

在上这个节目之前，彭磊甚至以为很多乐队已经断了香火，因为属于中国摇滚乐的时代却已经过去了许久。在节目现场，看到很多熟悉的、已经步入中年的同龄乐队，彭磊伤感的情绪一涌而上。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乐队的境况并没有太大的改观，他们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他们依然活得很艰辛。

新裤子乐队

“中国好的乐队特别多，但命运好的乐队非常少。中国摇滚乐的黄金时间在上世纪90年代，我们都没赶上，好多次都觉得做不下去了。但慢慢发现你在歌迷的心中越来越重要，你干的事情，他们都会支持你。还是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又来了，所以还要继续走下去。”

【现状】摇滚已脱离“地下”，一线乐队出场费达几十万

1993年初成立的迷笛音乐学校虽然是民办院校，但被称为中国摇滚音乐的“黄埔军校”，为中国的现代音乐产业培养了不少人才，比如痛仰乐队成员，比如新裤子乐队的贝斯手赵梦等等。迷笛校长张帆历经了中国摇滚乐发展的不同时期，对于摇滚乐的现状和未来，他比较乐观。

张帆介绍，过去的十几年当中，摇滚乐早已脱离了地下的状态，很多乐队通过大大小小的音乐节，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迷笛音乐节从2000年开始到现在也快20年了，有音乐节、有巡演，基本上能够解决优秀乐队的生存问题，像痛仰、逃跑计划这样的一线乐队参加音乐节的出场费已经达到几十万了。此外，现在越来越多的主流平台用综艺节目的方式来推介乐队。

与此同时，张帆也不讳言还有很多乐队可能没有演出机会，或者唱片、音乐拿不到很好的版权收益，还有大量的乐队靠兼职维持。在他看来，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在欧美，95%的摇滚乐队都是兼职生活的，年轻的乐队面临的困难也很多。真正走上巡演的正轨、参加大型的音乐节，然后有很高收益的乐队还是极少数。因为文化的消费，尤其摇滚乐文化的消费，并不是刚需，乐队的巡演也是小众的。”

“谁都不想一辈子生活窘困，谁都希望既实现理想又能够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但乐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本身并不是奔着发大财去的。当他拿起吉他的时候，他知道我喜欢的是这个。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即便经济不富裕，可是他从音乐里得到的快乐和自由也会让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这可能是常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出路】“乐队的夏天”能否出现还有待观察

摇滚“老炮”赵卫：20多年对摇滚的坚守、9年做指行者的努力、坚持，有过困惑、不被理解，也有过不被认可，但一切都值得。因为这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很多人说我组乐队当主唱是玩票，但哪有玩票一玩就是这么多年的？从我做摇滚乐的1994年开始，就说摇滚乐的春天、乐队的春天来了。那时候说10年以后，一定会迎来中国摇滚乐的春天，现在已经过去20多年……

音乐人张亚东：资源配置的不公平，导致了能给乐队的机会太少。大多数的平台要的是大明星、流量艺人，这就是现实。乐队的夏天能不能来，在于有平台能给乐队多少机会，能让某个乐队或者音乐人脱颖而出，比如早期的唐朝乐队、崔健。

刺猬乐队

《乐队的夏天》联合出品人马东：想通过这样一个节目，把中国乐队的生存状态，把这些人的内心感受、对音乐的执着，把他们身上的单纯、美好、局促展示出来，让大家知道中国乐队在这些年来还是一个巨大的存在，虽然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市场，但他们不应该被忽视。

高晓松：如果《乐队的夏天》播出以后能把乐队的风潮带起来，让摇滚乐再进入一个黄金年代，那大家都值了。

新裤子乐队彭磊说：很多新鲜的血液，很多新风格的乐队出现在节目中，很了不起，可以带乐队走向未来，未来可能会是独立音乐的黄金时代。

知名乐评人卢世伟：节目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大家对乐队的热情都点燃了，但是乐队的境况或者成员的命运会不会因为这样一个节目就有所改观，还很难讲。也许少数人因为这个节目知名度大增，也愿意接受商业规则和娱乐圈的生存规则，最后变得大火特火，但这只是个体，不能代表整体。要看大众、主流圈子对他们的包容程度，以及操盘手是否还能够继续去推动。

轮回乐队时期的赵卫

【未来】一代人终将老去  但总有人正年轻

位于北京北郊的“树村”对于大多数熟悉中国摇滚乐的人都不会陌生——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至新世纪之初，这里是众多乐队乐手的租住地，也成为摇滚的圣地。

1995年前后，中国第一代摇滚音乐人面临新作难出、乐队离散等诸多问题，中国摇滚也因此止步不前、进入了长达数十年的瓶颈期。与此同时，那些受先驱感召与影响的摇滚人纷纷自组乐队。很多人选择进京并落脚树村，这个地方的东北方向就是北京迷笛音乐学校。

时过境迁，随着树村的拆迁，那个燥热、颓废的夏天，连同那个年代一切关于摇滚的爱恨、迷茫、愤怒、落寞都成遥远的回忆。但“树村”因摇滚而生的热血、青春、光荣与梦想却留存至今。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乐队的夏天》节目现场，看到舞台上的90后乐队盘尼西林改编了一曲朴树的《New Boy》时，张亚东不禁泪流满面，“就像时光没有改变一样，永远都有人是年轻的，永远都有new boy。”

树村的往事已成追忆，我们的生活仍将继续，香港导演张婉婷以树村为原型，拍了电影《北京乐与路》。电影中，饰演主唱的耿乐说：北京摇滚的主要特点是：穷。那个年代的摇滚人诸如张楚、丁武（唐朝乐队主唱）、痛仰的高虎都曾经历过困顿，但真正爱音乐、爱摇滚的人们依然源源不断，各式乐队你唱罢我登场，没有让摇滚、乐队断了香火。就像赵卫，虽然有些伤感于“真正的夏天，我们可能赶不上了”，但他的脚步从未停止，因为从抱起吉他的那一刻开始，摇滚梦就已经在他心里深深地扎根……

今天的乐队虽然不再像过去的乐队那般清贫，但大部分乐队还是没能大富大贵。还好，摇滚人一直在路上，正如果味VC杨林所说：今年只是一个开始，明年夏天应该才是最好的夏天。也许在他们这一代，也许在他们的下一代，摇滚乐会成为主流。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寿鹏寰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