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夏末秋初的时节，卓仪随丈夫一起来到香港工作。

下飞机打车到住地，卓仪用生涩的粤语说：“师傅，我要到南洋酒店。”比她父亲还年长的那位司机师傅，却操着一口港普告诉她，“普通话就可以啦，通关啦，欢迎你们多来香港玩的啦。”到达住处，挑了一家提前做好攻略的冰室准备点餐，忽发现满堂的服务员基本没有比自己父母年轻的。这让卓仪犯了难，心想，港剧里都管服务生叫“靓仔、靓女”，可是这样称呼长者，会不会没礼貌啊？她刚拿起手机，想查询一下有没有“靓叔”“靓姨”这种称呼时，一位高龄男服务员已经走过来客气地问道：“吃什么，靓女？如果想拍照的话，坐那边风景更好。”吃完饭后，回到心心念念的香港新家楼下，推开大厦门，保安员立刻热情地迎上来问：“住几楼？需要帮忙拿行李吗？”卓仪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65岁左右的阿姨，赶忙婉拒了。一个月后，和保安阿姨熟识起来，卓仪才知道她今年已经72周岁，并说在香港那是一个很正常的工作年龄。

香港人喜欢运动，午夜12点，维多利亚港湾还随处可见跑步的人。有一部分身体健康的人，或出于生活所需，或只是个人爱好，都很愿意继续工作。在香港，公务员、教师、医生一般都在60岁退休，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退而不休，有的利用专业技能继续发挥余热，有的则把自己一直培养的爱好变成了主业。

香港是一个文化多元的城市，许多市民都有伴随一生的爱好。而且，香港工联会每年都会开设上千种物美价廉的课程：从艺术到社科不同的门类，从培养兴趣到再就业不同的目的，从妇女到儿童不同的群体……让每个市民都活络起来。就2024年春季，专对长者开设的课程就有百余门，从蓝筹股票对冲权研习班，到长者拉丁舞，每天都能看见络绎不绝的长者出了这个班，又入那个班……而其他一些课程，也有很多长者的身影，就连刺绣班、小语种班这些需要视力的课程，也不例外。

之前，40岁的卓仪以为，每天做完自己的工作后，带带孩子、追追剧，就是人生的下半场生活了。现在才明白，今天的自己和明天的自己，其实都是不一样的自己，怎么就甘心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重复上呢？

通过越来越多的交流，卓仪得知保安阿姨原先在航空公司做地勤，从事了半辈子服务工作，有辛苦和收获，也有委屈和难过。阿姨说，看见每一次飞机的平安起落，她都感觉自己的使命很崇高。她退休以后四处揾工，希望自己的周到服务还能得到认可。认识卓仪后，她希望每天能跟她聊10分钟的天儿，以学习和提高普通话水平。她的先生经营粥店，她说通关后有越来越多的内地客人来游玩，提高普通话水平已成必然。还说若是有一天走不了远路，她就去先生经营的粥店里帮忙。卓仪跟她说：“您都服务半辈子了，还有属于自家的生意，当个老板娘，好好享受下别人的服务多开心啊！”保安阿姨却说：“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也都是服务他人的。广东话称‘老板’为‘老细’，‘细’这个字代表‘小’，比如‘弟弟’被称为‘细佬’，‘妹妹’被称为‘细妹’。所以老板（老细）既是一个店最有权的，也是客户面前最小、最听话的那个人。”

“那阿叔开的店生意很兴隆，他也很爱这份工作吧？”卓仪问。

“出来做事，广东话叫作‘揾食’，其实就是找吃的。这间铺头他开45年了，当然是有感情的啦。他16岁从内地乡下跑来香港做码头苦力，每天最放松的时候，就是看见划艇来卖粥的老板端一碗不冷不烫的粥给自己。这么多年历经风雨，再怎么说，现在也比那时好很多了。”保安阿姨娓娓道来的故事，令卓仪更加来了兴趣，“从码头搬运工做成老板全靠一己之力，阿叔好厉害哦！”

保安阿姨挥挥手：“哪里。也就开了个10平米的小铺头，做街坊生意的，全靠街坊帮衬。”

卓仪说：“哪天时间允许，我也去您先生开的粥店尝尝。”

保安阿姨开心地说：“好啊好啊！香港划船卖粥的已经很稀少了。我老公尽量保留了当初他在码头喝到的那个粥的味道，你去尝尝地道不地道。”

那天，卓仪想办一张银行卡，刚到单位人事处领了介绍信，同事就告诉她：“拿着介绍信去找阿姐吧，她会给你办得妥妥的。”

同事说的那位阿姐姓朱，干财务工作已近60年了。她算账快，做账也最明白。20世纪八九十年代，网络还未普及，各种佣工的工资发放方式也不同，有支票也有现金，阿姐从没有过一块钱的错账。即使在货币动荡的年代，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币种兑换最合适，她都门清，给不少返乡或出国的同胞提供不少宝贵意见。

卓仪带着敬意找到阿姐，一番打量，觉得她比那位保安阿姨还要年长一些。正在这时，门被打开——“请问朱女士在吗？这是您的鲜花。”卓仪望向门口，一大束鲜花上面那张卡片上“生日快乐”几个醒目的字扑入眼帘。

卓仪问：“阿姐，今天是您的生日啊？”

阿姐说：“对呀！我是1944年1月9日生人，从今天起，就是正宗的‘80后’啦!”

原标题：《感受香港的“银发传奇”》

作者：紫竹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