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漫步印第安小镇 邂逅传奇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1-31 20:00

◎五溪蛮

沿着29号州际公路自南向北,越过美国北达科他州的州界之后,大约再走20公里,便是23号出口。迁客旅人们疾驰而过,南北奔袭,少有人驻足来探究大平原上的乏味故事。如果不是本地居民,绝难注意到23号出口处一个不起眼的路牌,指引着旁边辅路通往的地点:瓦普顿。

从高速下来,再往东走两三公里,便来到瓦普顿。瓦普顿是北达科他州东南部的一个小镇,其命名来自北美原住民瓦普顿人。这里举镇只有七千来人,比我的故乡小镇还小得多。一条名为Bois de Sioux的河流自南而来,另一条Otter Tail河由东而至,在此汇成红河,再奔流向北,一直去往加拿大。风靡世界的北美民歌《红河谷》,就是吟唱的这条河流。这是大平原上万千平凡小镇之一,农田环绕,小河缓淌,安宁静谧,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如果非要找到特点,镇上有家中小型动物园,在方圆百里内算是办得最好的,每至节假日,周边许多家长都带着孩子来此看动物,也就仅此而已。

在考古学家的圈子里,北达科他州的瓦普顿却是一个重要的地名。性别考古学的开山鼻祖珍妮特·斯佩克特,于1993年出版了性别考古学的奠基之作《角柄锥的意蕴》,这本书的副标题就叫做《瓦普顿人达科他村落的女性考古学》。简单地说,就是斯佩克特早年在瓦普顿一带的考古活动中,挖掘到原住民使用的一种角柄锥,她由此抽丝剥茧,突破男性和外来殖民者的视角,研究出部落里女性的历史地位和作用。然而,我辗转来此,却并不是为了了解一部考古学著作。

1904年,美国政府在瓦普顿开办了“瓦普顿印第安人学校”,专门接收周边几个州印第安保留地的原住民适龄儿童念书。经过四年筹备,1908年学校正式开学。到了1950年代,一位名为Ralph Erdrich的德裔小伙子,带着他的太太Rita,一起来到这里任教。在印第安人学校里,Rita的身份颇为应景,因为她的父亲一直担任着北达科他州龟山印第安人保留地的酋长,她就是奇佩瓦族的原住民。夫妻俩扎根在此教书育人,直到1954年的夏天,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女儿:路易斯·厄德里克。

就在瓦普顿小镇上,在印第安人学校的校园里,路易斯度过了自己快乐的童年。她无比钟爱读书,每天沉醉于简·奥斯汀、艾略特和福克纳,然后在父亲的鼓励下写作。每写一个故事,父亲会给她5美分奖励,多年后名满天下的路易斯笑言:“也许,那就是我人生中第一笔稿酬。”她的妈妈Rita,也支持着她的创作,悉心将她的手稿装订成册、设计封面。而瓦普顿小镇的人间烟火,肉铺的屠夫、种甜菜的农妇、面包店老板、采黄瓜的雇工,成为她认识世界最初的模样。她最喜欢的,莫过于从外祖父母的口中,不断听到关于龟山保留地的传说,那平原深处的古老部落,奇佩瓦族人的困厄与希冀,成为她文学远征的底色。而这远征的起点,则是瓦普顿。

路易斯18岁时考上了达特茅斯学院,成为这所常春藤名校招收的第一批女生之一。从此她离开瓦普顿,开始了写作、游历、恋爱、拍纪录片、为了权利而呐喊和抗争,像那个时代很多年轻人一样生活。但是她在声名日隆的风口浪尖,最终回到了大草原上,回到奇佩瓦族人千百年来生活的地方。她在这里继续写作,将沉默的印第安人介绍给世界,绝大多数作品都以瓦普顿为叙事圆心。她佳作不断,赢得了世界级的赞誉和嘉奖,多次获得了欧·亨利小说奖,还有国会图书奖、全国书评家协会奖、普利策奖等等纷至沓来。如同莫里森写美国黑人、福克纳写美国南方、菲利普·罗斯写美国犹太人一样,奇佩瓦族酋长的孙女路易斯,终于成为印第安人忠实的记录者和代言人。

而瓦普顿,那个孕育了她诗性语言、魔幻经络、历史谜题的平原小镇,依旧寂寥平凡,和多年前似乎并无二致。我专程前来,漫步其间,走在印第安人学校的校园里,走在古朴老旧的街道上,看见流风行云,听见雁过林梢,都仿佛正在邂逅几十年前流连于此的那个少女。那些邂逅,就像她在小说《屠夫俱乐部》里写的那样:当他从她脸旁抬起头,感到她的芳香就像黑松树上开出的隐秘花朵,坚韧而持久,花瓣渐渐枯萎,芬芳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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