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大佛“花脸”症复发,“修佛先治水”成文保专家共识
上游新闻 2022-02-26 23:40

四川省乐山市位于成都平原南部,古称嘉州,因为境内的峨眉山和乐山大佛,近年来成为了国内“网红”旅游目的地之一。而位于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流之处、护佑了嘉州城千年之久的乐山大佛被越来越多人认识的同时,也再次面临自己所独有的“花脸危机”。

1996年,乐山大佛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名录,但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所处的凌云山完整的生态体系,乐山大佛长期被各种病害所困扰。为此,文物保护部门作出了巨大的努力,2019年开展的最新一轮整修,让千年大佛再次“容光焕发”,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三年,病害再次来袭。

2月23日,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cnshangyou 163.com)记者走访乐山大佛景区发现,完成整修近三年之后,乐山大佛的整个鼻子再次呈现深黑色,有植物生长在佛像身体多个部位。有专家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2019年的整修中采取的措施多为“治标”的临时性措施,从表面清除大佛脸部等处的发黑物质,效果并不会持续较长时间。而想要从根源上治理大佛的“花脸病”,还需要从治理水害等多角度入手,但对文化遗产乐山大佛的治理,必须慎之又慎。

千年大佛“黑鼻子”困扰

乐山大佛,别名凌云大佛,位于乐山市区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汇流处,官方将其定义为世界最高、最大的古代石刻弥勒佛像,与凌云山、乌尤山、巨形睡佛等景点共同组成乐山大佛景区。1996年,峨眉山—乐山大佛被列入《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名录》,成为中国西部地区少有的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遗产地。

乐山大佛所在的凌云山虽然山势不高,但因为绝佳的地理位置和景色,从古时就拥有“西南山水之冠”的美誉,而开凿在凌云山上的乐山大佛也有着自己的故事:凌云山前因为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流,每逢雨季来临,从高原地带奔流而下的三条大江汇聚在凌云山下,汹涌的水势常常造成“船毁人亡”的悲剧,被乐山当地人视为一大祸害。唐朝时,海通禅师决定在凌云山造佛治水,用了90年的时间,突破万难,终于在公元803年建成了乐山大佛,此后这尊石刻弥勒佛像见证了乐山城中的千年风雨。

1898年,乐山大佛留下了第一张使用胶片技术拍下的照片。不知名作者拍摄的这张照片中,乐山大佛看起来像一个流浪汉,因为缺乏修缮维护,整个大佛几乎淹没在了草丛之中。大佛头顶的螺髻等处长满了杂草,脸上没有清晰的五官区分,只有各种低矮灌木留下的沧桑。民国年间,乐山当地的乡绅集资对乐山大佛进行了多次维修,但局限于技术水平和财力,大佛的情况始终不理想。

国家文物局官网资料《新中国成立后乐山大佛保护工作大事记》显示,新中国成立后对乐山大佛进行了至少7次的维修,维修的重点都在如何解决“大佛老爷”黑脸这一难题。

在1962至1963年第一次对乐山大佛维修期间,主要是对大佛的头、肩、两手、膝和双脚进行了修补,表层抹灰通过传统捶灰和混合捶灰两种方式进行。就是在这次维修之中,技术人员发现,大佛的鼻子并不和身体一样由石头雕刻而成,而是木质的。

长期研究乐山大佛的乐山当地文保系统退休员工卢浩(化名)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至今为止乐山大佛的鼻子依然是木质结构,这既是工程结构的需要也是传统技术要求,历次维修都没有进行变更,“木质的大佛鼻子也带来了问题,木质材料较石材更容易产生黑斑,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每次都是鼻子先出问题”。

乐山当地学者2013年发表的论文《乐山大佛“黑鼻子”形成机理与防治对策》研究显示,经过取样分析发现,目前乐山大佛的鼻子部分的保护涂层已被破坏,微生物的生长、繁殖和碳化是乐山大佛“黑鼻子”形成的最主要原因,大气污染对“黑鼻子”形成的影响不显著,防治乐山大佛“黑鼻子”问题的关键点是抑制该区域的微生物生长。

“巴山夜雨涨秋池”这句老少皆知的唐诗对乐山地区气候情况进行了高度概括,乐山当地阴雨连绵的天气以及随之而来的潮湿,对于大佛“黑鼻子”的形成也起着重要的助推作用。卢浩在工作时曾对乐山大佛景区的水文地质条件进行了完整的调查,他的勘察发现,大佛所在的凌云山区域的地面水经过自然渗透,渗入山体之后便形成了地下水,部分水流通过水体循环的方式从大佛身体等处渗透出来,同时受到自然降水的影响,“乐山大佛的本体常年是湿润状态,这不仅给微生物的生长带来合适的环境,也利于较大的植物包括苔藓、草本植物等生长,它们不仅让大佛有了黑鼻子,还使整个佛像看起来都是偏黑色的,这实际就是生物病害。”

多种“疾病”困扰大佛

除了大佛面部的“皮肤病”之外,红色砂岩上雕刻而成的乐山大佛还面临着多种“疾病”的侵蚀。乐山大佛景区党工委书记左小林曾向当地媒体介绍说,乐山年降雨天数超过180天,雨水和崖壁渗水直接侵蚀大佛本体,不断诱发各种病害。位于三江交汇处的乐山大佛长期在露天风吹日晒,本体为脆弱的红砂岩,水害诱发的风化、生物病害等问题非常突出。

2019年4月发布的《乐山大佛勘测维护阶段性成果白皮书》披露,乐山大佛整体病害类型为风化,水害,生物植物侵蚀,佛身小型片状或者岩石发育脱落,后期修缮材料空鼓、开裂、脱落等,具体表现为2001年进行修缮的材料层空鼓、开裂、脱落,面积约30平方米。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2019年出具的这份乐山大佛的体检报告,对于大佛本体病害出现的原因主要归纳为大佛胸腹部岩体带状渗水产生了溶蚀作用,直接导致早期修缮材料“脱胶”,逐渐剥离。报告同时认为,植物在修复层裂隙处滋长,加速了修复层起鼓、开裂、失稳,大佛空鼓区域共发育裂缝52条,佛体及两侧崖壁范围内共有维管植物56种,佛体及两侧崖壁范围内维管木本植物16种,根系发达的构树、黄葛树及栾树都存在于大佛相关区域。

从事乐山大佛景区内绿化景观维护工程的当地人陈斌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得益于乐山当地温润的气候和充沛的降水,大佛所在的凌云山片区植被发达,不仅有高大的乔木类、低矮的灌木丛,一些较大的草本植物也生长在大佛本体之上。2月23日,上游新闻记者在现场注意到,完成整修近三年的乐山大佛,从肩部开始植物就逐渐变多,身体部分的岩区则密集出现植物,部分区域还出现了较为密集的草类,大佛耳廓部分也都出现了植物生长的痕迹。陈斌表示,虽然每年都要多次进行小规模维护,“但是大佛身上的草根本除不完,稍微不注意还会长出粗壮的根茎”。

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早期的一项研究显示,生物风化对乐山大佛的侵害多种多样,例如细菌、真菌和地衣等微生物,“通常以群落等形式覆盖在佛体岩石的表面,由于它们能分泌使岩石风化的腐蚀剂,所以加速了大佛的风化”。中科院科研人员认为,生长在大佛表面的地衣和蕨类还能分泌各种酸性物质,对岩石的风化作用也有明显影响,“草类、攀援性植物等高等植物的根系穿透能力很强,它们的种子发芽、幼苗定居和生长过程对岩石的破坏作用也很强,而且对佛体的光照条件、透气、透水性能都产生了影响”。

修佛先治水

乐山大佛闭关维修后不到三年再次遭遇“花脸”危机,让作为世界遗产的“大佛老爷”再次被公众关注。2022年1月8日,四川省文物局牵头在乐山召开了石窟保护座谈会,邀请了国内多位权威专家为乐山大佛“会诊”,“修佛先治水”成了文保专家们的共识。

新中国成立后对乐山大佛共进行了至少7次大规模的维护,但维修的效果往往保持不长久。乐山大佛申遗成功之后的2001年,乐山当地对大佛进行了一次较大规模的维护,大佛的“黑鼻子”“花脸”均进行了针对性维护,脸部彩绘抹灰还使用了较为新颖的仿红砂石技术,“修旧如旧”。但很快,这次维修的部位便再次出现发黑的情况。从小就在大佛脚下长大的陈浩认为,如果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维修,根本无法解决大佛病害的根本性问题,“每隔四五年就封闭维修一次,乐山大佛成了瓷娃娃”。

在这次座谈会上,著名文保专家、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原副院长詹长法发言说,乐山大佛要治理水害并且进行整体保护,必须要进行多学科的前期研究,乐山大佛的特殊性就在于“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我们虽然也发现了古人设计在大佛耳后、肩部和胸部的排水系统,但大佛胸部背侧两端各有一洞互未凿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现在没人研究这个问题。当然,这些调查可能一动就是三五年时间。”

多次对乐山大佛进行病害研究的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研究员黄克忠则直言,雨水和大佛本体的渗水,是大佛病害的万恶之源,“先治理水害,同时还要有整体的保护方案,这并不是一昔之功,需要年复一年一件一件去完成”。敦煌研究院副院长郭青林发言说,乐山大佛雨水冲刷的问题解决不了,就无法解决生物病害问题,“只有解决水患,后面的治理才有基础”。

然而,据媒体报道,2021年乐山大佛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向国家文物局申报大佛治水项目,未获批准立项。此外,对2019年的修复工程,国家文物局在同意批复中也严格将工程范围进行了限定:“建议本次工程的主要目标为险情排除,在大佛整体保护项目启动前确保文物及人员安全。工程范围宜限定为局部险情部位。”

詹长法认为,作为世界遗产的乐山大佛要进行维修,必须要审慎,“为避免不当维修造成文物不可逆的伤害,很多(维修)方案必须报国家文物局和省级相关部门立项批准才能实施。技术方案必须要有严谨科学的前期实验和论证,只有开展长期不懈的保护工作才能保障大佛安全”。

2月23日,四川省公共资源交易服务网发布了乐山大佛附属造像窟龛保护前期勘察研究项目中标公告,开启了乐山大佛新一轮保护工程的序幕。作为世界遗产的乐山大佛,每年吸引了大量游客游览观光,如何让护佑了嘉州城千年的“大佛老爷”更好地屹立在三江汇流之处,全社会都正在努力。

编辑/孙政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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