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密尔顿》“上线”豆瓣评分9.7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看到了
北青艺评
2020-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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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日,音乐剧《汉密尔顿》在迪士尼的流媒体平台上线。很快,它心照不宣地出现在国内的网络平台上,及时满足了音乐剧爱好者的渴望。

这版《汉密尔顿》的命运阴差阳错地受到了新冠疫情的牵制和摆布。原本迪士尼打算先做院线发行,而且是当作重点项目来推。全球最大的电影公司花费7500万美元买下它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充数,这笔钱虽然不足以制作一部漫威大电影,但拍摄一部中等规模故事片绰绰有余。

没错,《汉密尔顿》不是纯粹的故事片,而是舞台表演的纪录。咱们中国刚好有一个精确的标签,叫做“舞台艺术片”。

不计算舞台剧制作的成本,光是看拍摄的边际成本,迪士尼支付的数字堪称天价。换言之,迪士尼对《汉密尔顿》抱有很高的期待。如今转战流媒体平台,既是不得已,同时也彰显出网络相对于院线的喷薄而出,在疫情激发新旧平台矛盾的关键时刻,可视为是押宝新势力的举措。

玩转嘻哈能接驳戏剧传统 突破肤色超越了政治时髦

《汉密尔顿》的影像版能获得好莱坞各大片商的竞标,并由老大迪士尼高价购得,那完全是因为原剧在百老汇取得的惊人成绩。它在2016年获得了创纪录的16项托尼奖提名,最终获奖是11项,并未打破《金牌制作人》的12项托尼奖的纪录。

但奖项只是一个直观并可量化的指标。《汉密尔顿》的出现有石破天惊的效应,让那些早已见怪不怪的戏剧界人士惊呼:音乐剧还可以这么做!

普通人对百老汇音乐剧的认知,往往停留在它的俗套层面,比如载歌载舞的场面(尤其整齐的踢腿舞蹈动作)、抒情甚至煽情的旋律、男欢女爱的题材等。其实,百老汇一直在突破自己,业界公认的第一部真正意义的百老汇音乐剧、1927年的《画舫璇宫》(又译《演出船》或《水上戏班》)以种族矛盾为切口,颠覆了风靡那个时代的爱情轻喜剧套路。1943年《俄克拉荷马》的出现,标志着美国音乐剧达到了戏剧和音乐,内容和形式,以及思想性和娱乐性的高度统一。此后每当出现创新之作,评论界均会用《俄克拉荷马》来当作参照,得出的结论往往是:确实具有革命性,但仍无法比肩《俄克拉荷马》(如《纽约时报》对1975年《歌舞线上》的评价)。

《汉密尔顿》让很多业内外人士叹服:终于出现了一部可以媲美《俄克拉荷马》在音乐剧史上地位的作品了。

《汉密尔顿》对音乐剧传统的突破是全方位的,最显眼之处自然是音乐风格,以及演员跟角色肤色对位的随意性。嘻哈用于百老汇音乐剧,《汉密尔顿》不是第一部;如果把嘻哈当作流行音乐的一种风格,那么,采用流行乐的百老汇音乐剧更是汗牛充栋,包括《妈妈咪呀》《泽西男孩》等点唱机音乐剧,即改编现成的流行歌曲。《汉密尔顿》的非凡意义是,它采用了以嘻哈为主的时尚曲风,但跟百老汇的重戏剧表现做了缜密的内在承接。词曲作者林-曼努尔·米兰达(中文昵称是林漫威或林聚聚)不仅有着年轻人的音乐口味,而且浸淫于百老汇的音乐传统,即音乐是用来讲故事或描写人物的,而不仅仅是抒情。他的歌词明显受到音乐剧大神桑德海姆的影响,信息量大大超过普通抒情性质的流行歌。就拿开场曲来说,它实际上就是全剧剧情的高度浓缩,也可当作汉密尔顿的人物小传。这种手法在桑德海姆1971年的《富丽秀》中已炉火纯青,即用一首歌来描写角色的一生,而且不乏生动细节和绝妙措辞。

英国国家剧院现场版《富丽秀》剧照

嘻哈能吸引年轻观众,但用嘻哈来讲一个人物的故事,绝非拼凑二三十首动听的歌那么简单。可以说,林漫威不仅丰富了音乐剧的表达,而且拓展了嘻哈的疆域。

至于在选角上的种族及肤色突破,《汉密尔顿》也是站在前人肩膀上,但同样做出了质的飞跃。此前,奥德拉·麦克唐纳(国内昵称麦当劳阿姨)和劳尔·埃斯帕扎等非洲裔或拉丁裔演员,凭借自己的卓越才华,出演了原本属于白人的角色。而整部剧集体换肤色,只有在《新绿野仙踪》或黑人版《我爱红娘》(Hello,Dolly)出现过。难的是,《汉密尔顿》并不是要把历史正剧改造成虚构喜剧,它试图在不改动历史的前提下,同时强化和弱化肤色的相关性。如果说这一招在纸面上看来似乎是政治正确的哗众取宠,那么,舞台实际效果则大大超越了一时一地的政治时髦。打一个未必恰当的比方,这就好像是粤语版或川语版《茶馆》没有把故事搬到珠三角或成都,却没有给人一丝违和感。

诚然,舞台假定性一向被观众高度认可。到了以写实为主的电影领域,这种做法能否被广泛接受,仍有待市场检验。作为纯粹市场化的行为,百老汇音乐剧必须在口碑之外具有超常的票房成绩,才能对后来者产生影响。《俄克拉荷马》自公演后取得2212场的成绩,如果排除新冠造成的影响,《汉密尔顿》是完全可能超过这个数字的。事实上,《汉密尔顿》2015年从外百老汇开始演,作为新生儿要赶上由《剧院魅影》创造的连演万场的纪录,仍需奋战二十多年,但因为长期一票难求,它采取的高票价已经打破了百老汇另一项商业纪录——单票房成绩,一周八场共取得330万美元票房(本文数字仅指纽约百老汇一地,未包括其他城市的演出及巡演版)。

音乐剧影像化很多却坎坷 舞台担心“有被冒犯到”

百老汇音乐剧非常发达,但影像化的道路并不顺畅。究其原因,最根本的是,剧场体验是无法复制的。无论你用多少台摄影机来拍摄,用多清晰的画面及特写镜头,最多只能捕捉到冰山露出的部分。我们不妨用球赛来类比,在家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想要全身心的体验,仍得花大价钱去球场。

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原因,是担心影像版会冲击剧场演出的票房。百老汇音乐剧通常是大投入,需要连演两三年才有盈利;你若能在家里看到,或者用一张电影票的价格看到,何必去纽约呢?作为一种折中,从《俄克拉荷马》开始,百老汇音乐剧会发行全剧的歌曲唱片,把歌曲当作宣传手段。对于影像资料则要保守得多。1981年首演的《猫》,一直到1998年才推出舞台艺术片,作为电视节目或影碟传播。而《剧院魅影》和《悲惨世界》至今没有正式演出的官摄,只释出各种豪华阵容的纪念音乐会和偏向音乐会性质的专场。相对于更为小众的古典歌剧,音乐剧的舞台版官摄非常少;很多有官摄的作品并不是经典之作,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进行了拍摄,并流传开来。

2019年电影版《猫》

麻烦的是,我们处在偷拍极为方便的年代,几乎所有音乐剧都有观众的偷拍视频在网上流传。客观地讲,它们起到了对剧场版的宣传作用,但对于艺术家和版权拥有者也造成伤害。站在历史角度看,某些经典作品当年没有官方拍摄,如今成了巨大遗憾。如1971年《富丽秀》原卡版已成为传奇,近年人们在收集包括盗摄在内的各种片段,试图通过一鳞半爪合成一个全貌。

在音乐剧影像化的各种尝试中,地道的电影改编这一方式,被反复证明对舞台版有益无害。《芝加哥》的改编大概是最成功的,叙事手法和镜头语言完全摆脱了舞台的痕迹,2002年上映后,对当时正在复演的舞台版似乎有推动作用。那个1996年推出的复排最终取得了连演9000多场的傲人成绩,创下了复排音乐剧的连演最高纪录。那么,电影版要是砸锅,对于舞台版是否会产生不利影响?好像没有。2004年的《剧院魅影》未能捕捉原剧的魅力,2019年的《猫》更是沦为过街老鼠,但这两部电影丝毫没有动摇舞台版的地位。

在纪录为主的舞台艺术片和试图出圈的纯电影之间,有人尝试把舞台艺术和影像艺术做有机的嫁接,于是产生了现场直播的电视版。一些美国电视网像我们打造春晚那样,将某些音乐剧制作成“事件性”特别节目。具体来说,就是用舞台的方式来演出——真唱、实时、不设纠错机制,甚至现场带部分观众;拍摄采用影视手法,镜头语言的灵活程度甚至超过同一作品的纯电影版(如《火爆浪子》,直译《油脂》)。这一尝试的第一炮,是2013年的《音乐之声》,取得了骄人的收视率。

除此之外,如《爱乐之城》这种并非改编自舞台版的纯粹的电影音乐剧,尽管早已不是电影主流,但至今仍未死绝。美剧界隐藏着不少音乐剧迷,因此有些长寿剧集拍着拍着,会突然冒出一言不合就唱歌跳舞的音乐剧专集,据说《吸血鬼猎人巴菲》是这方面的始作俑者。

 

“影像版”作为电影水准平凡  “纪录”“启蒙”功不可没

英美音乐剧进入中国视野的时间并不长。除了合家欢类型的《音乐之声》,普通音乐剧粉丝似乎偏爱《剧院魅影》《变身怪医》《悲惨世界》等带有强烈浪漫色彩的作品。当然,更专业的圈层对各种新旧经典都在进行研究和欣赏,但集中在较小的范围。

《汉密尔顿》是一个例外。虽然现场看过百老汇及各地巡演版的中国观众并不多,但原卡唱片及各种盗摄视频唾手可得,有些被附上了中英文字幕,由此培养了一大批中国粉丝。我曾见过北京某所中学演出,能把其中一个片段学得惟妙惟肖。我相信,剧迷中真正对美国史感兴趣的人不会太多,大家的兴奋点多半是在音乐层面。即便抛去复杂历史而只将它当作一个纯虚构的故事,其魔力也丝毫不减,而这其中,林漫威那汲取戏剧传统又充满时尚元素的音乐语汇堪称最大亮点。

在《汉密尔顿》之前,《吉屋出租》等现实题材、摇滚风味的优秀作品一直在我们的音乐剧迷中保持着相当的热度,并催生了各种中文版演出。细想起来,我们对英美音乐剧的体验,往往是从曲风开始,摇滚和嘻哈通过流行音乐让我们熟知并喜爱,出现在音乐剧中便会格外有感。

2004年电影版《剧院魅影》

早年的文化和经济错位,恐怕是我们对于他们那些老派经典不熟悉并喜欢不起来的原因。由于美国音乐剧的黄金时代刚好跟大乐队时代(big band)同步,大量的经典作品或多或少带有那种曲风,加上叙事性和戏剧性最强的所谓“theatre song”(典型的音乐剧歌曲)跟我们熟悉的抒情歌曲在配器上南辕北辙,弱化了那些便于传唱的旋律,曲高和寡。不信可以去查看一下电影版《魔法黑森林》的评论。那是桑德海姆最通俗的音乐剧,演员阵容强大(斯特里普领衔)、唱功一流、配器豪华到无以复加,但外行观众直呼“难听死了”,更无法体会剧中那黑暗反转的高级。

所幸,我们生活在全球化时代,看豆瓣留言就能察觉,能在第一时间看百老汇或伦敦西区演出的中国留学生和游客越来越多(不幸的是,百老汇最早要到明年才能重新开张),通过学校等途径掌握音乐剧知识的群体也越来越大。在这个过程中,电影所代表的影像资源起到了宝贵的启蒙作用。确实,它无法复制剧院的现场体验,但它作为一种纪录和再现,可以充当粗略的替代。

《汉密尔顿》的电影(目前豆瓣评分是9.7分)从拍摄手法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它甚至不具备1998年休·杰克曼主演的《俄克拉荷马》给人的惊艳。这部《汉密尔顿》是2016年原卡撤出百老汇前拍摄的,你已经无法在时间之河中刻舟求剑,将来,该剧会有全新的制作——截然不同的舞台呈现,甚至把配器也改了,但通过这部影片,我们可以感受到一部新作是如何旋风般登场并树立里程碑的。由此,可以去设想,如果我们想用音乐剧的形式来进行创作,应该怎样去理解破和立,继承和发展,传统和创新,音乐和戏剧,等等。这,就是《汉密尔顿》带给我们的思考。

文/周黎明 编辑/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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