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直到这一刻,我还是克里斯蒂太太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09-11 21:00
“直到这一刻,我还是克里斯蒂太太。” (摘自《每日邮报》1928 年对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采访)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古老的中国谚语,由阿加莎·克里斯蒂手写并保存 )

是时候讲一个新的故事了。

12 月 3 日星期五的晚上,阿加莎在那栋空旷黑暗、紫杉萦绕的房子里用晚餐。她一边吃,一边留意着阿奇的车回来的声音。她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每隔一阵子都会看到有灯光靠近。这次也不是。她对女仆莉莉笑了笑,后者正在收拾餐盘,面色凝重地看着盘里剩下的大量餐食。没有食欲却还坐下来吃饭真是件蠢事。时钟沉重地滴答作响。脚边的彼得吁了口气,她继续等待着,周身的阴影愈加深重。

二楼的床上放着为了和阿奇去约克郡过周末用的梳妆盒,她已经开始收拾了。她无法理解男人的执拗,无法理解他们做出决定后不会动摇的能力。几乎没有女人能理解。她们总在寻找其间的破绽。他肯定会对她感到抱歉的。他肯定会记起他们是如何深爱彼此的。肯定的,肯定的。屋里越来越冷,炉膛里的火逐渐熄灭。她跟莉莉说别添柴了,她自己来。

她一直那么坐了下去。外面的路愈加安静。她的思绪像活板门一样,一会儿开启,一会儿又关上。今天总感觉会发生些什么,那一定是她早上把卡洛派去伦敦的原因。卡洛预计 11 点左右回来。现在已经快 9 点了。

彼得抬起睡眼惺忪的脑袋,此时她突然起身,找到笔和几张纸,又坐了下来,一只脚贴着小狗。这是她惯常写作的姿势。她给卡洛写了一封信,然后又给阿奇写了一封。在她伏案写作时,那些黑色的窗户似乎在盯着她看。也许阿奇就在其中一扇窗外——她一直害怕的,前门旁边那扇狭长的窗户。它像山羊的眼睛一样,有种狡猾而邪恶的神色。

她写完了信,走到门厅把它们放下。她鼓足勇气看向那扇山羊眼般的窗外。空无一物。没错,他又一次夜不归宿了。房子的中央一片寂静,外沿传来用人们微不可闻的响动,还有彼得柔和的呼吸。阴影一条条地爬满楼梯,她沿着楼梯爬上了楼。她的卧室冷飕飕的,笼罩在月光之中。她从床上拿起化妆盒,披上皮大衣,戴上帽子。她蹑手蹑脚地进了罗莎琳德的房间,看着熟睡的女儿——那酷似阿奇的小脸长在瓷娃娃身上。罗莎琳德最爱的蓝色泰迪熊在床沿摇摇欲坠,于是她把它塞好。之后,她下楼回到门厅。彼得摇着尾巴。她爱彼得,但这座房子正试图将她送进黑暗,她没法在里面待下去了。“我要去伦敦了。”她对苍白着脸来到门厅的莉莉说道。她亲了亲彼得,后者对于她出门不带它这件事表现得十分困惑。她抱住它温暖的身体,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它短短地呜咽了一声。然后她迈出家门,走向自己的车。逆着夜色,她的脚步声嘎嘎作响,频率越来越高,飞快地想要逃离这恐惧。

那天早上,她和阿奇隔着早餐桌盯着彼此,双方眼中的疏离感赤裸得几近另一种奇特的亲密。他在赶火车前往伦敦之前告诉她,自己将在戈德尔明和詹姆斯夫妇共度周末。

如果她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女人就好了。如果她能大吵大闹,而非昏昏沉沉地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让丈夫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你回来的时候我就不会在这儿了,她说,然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燃起的希望。他离开后,她摘下了自己的结婚戒指。

她暂时把卡洛派出了门,告诉她一切都很好。卡洛的冷静眼神带着关切,仿佛看穿了她,但阿加莎坚持让她去。你在伦敦要玩得开心啊。

中午时分,邻居德席尔瓦太太打来电话。她想过来喝茶和打桥牌吗?不了,她说,她要去探望住在多金的婆婆,带着小女儿一起。这样啊,真好。是的,那个星期她们在伦敦度过了愉快的一天,是吧? 12 月 1 日星期三,她和德席尔瓦夫人去西区购物。为圣诞节做打算。商店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玛格丽特·米勒会多么喜欢看到这一切啊。德贝纳姆和弗里博迪、斯旺和埃德加、哈罗德百货、塞尔福里奇百货、怀特利百货、陆军和海军商店,这些店里全都塞满了像她一样的女人,带着丈夫,穿着毛皮大衣,提着手袋。

她把自己这一周的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普普通通的一星期。周三晚,她在位于格罗夫纳广场的弗勒姆俱乐部度过。次日,她去拜访了自己的作家代理人。她告诉他,自己的创作进展很顺利。是的,在她的母亲去世后,是有一些困难,也有很多事情要解决,的确是的,感谢包涵,但现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什么都不会对科克先生说的。她微笑着,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

周四下午晚些时候,她到达了斯泰尔斯,当时已经非常疲惫。每个夜晚,她闭上眼就会回到阿什菲尔德,然后在两三个小时之后醒来。有时她在屋里四下徘徊,找克拉拉,或者到厨房找简。尽管如此,她周四晚上还是和卡洛结伴外出,去她们每周都参加的、开设在阿斯科特的舞蹈班。森宁代尔—伦敦—森宁代尔—阿斯科特—多金—森宁代尔。聊天—微笑—吃饭—喝东西—两次无王牌叫牌—是的,非常好,谢谢您—洗漱—牙齿—脸—乳霜—上床。谁能知道,谁真的知道这面具之下正发生着什么。

车里很冷。但它顺利启动了。对于十二月来说,今晚算是相当温和。

房子的那些小黑眼睛注视着她驾车离开。路的尽头是一个十字路口。她想了想,没想明白,然后向右打了方向盘。那天下午她去看望婆婆时走过这条路。罗莎琳德当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圣诞节,彼得坐在后座,警惕的样子像个好心的哨兵。巴格肖特、沃金、吉尔福德。这些在白天如此熟悉的地名。现在,当黑色的天空已然沉到身侧,它们的意义也不复存在。真有意思。她对萨里郡的蔑视消失了。在黑暗中,它的轮廓散发出力量,有一种古老的英国式神秘。

有动物嗖地射过马路,像一道无形的亮光。她及时刹住了车。那是什么?狐狸?鹿?少女时代的她曾和罗尔斯顿 – 帕特里克斯一家同去打猎。他们的车现在还浮现在她眼前。还有她在古德伍德附近的巴特洛茨遇到的那个男人——安卡特尔先生?——他让她和克拉拉搭车去了伦敦。“火车这玩意太讨厌了。”他一边说,一边欢快地把她们塞进敞着的巨大车身里。那车是何等地寒冷,尽管她们周围堆满了毯子,又是何等刺激。行驶过程中,她对母亲笑着,笑容是纯粹的幸福。嗨,他们当时肯定在以每小时五十英里 的速度穿过萨塞克斯郡的乡村!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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