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绘画艺术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革,一个全新的艺术流派横空出世,那就是印象派。
在印象派代表人物莫奈的笔下,画面不再是孤独的旋律,而是一首首充满生命力且变幻莫测的交响曲。
灵动的巴黎
莫奈笔下的巴黎,是经过豪斯曼男爵改造后的巴黎。豪斯曼的巴黎改造计划是在拿破仑三世的授意下完成的。拿破仑三世曾流亡伦敦,非常欣赏伦敦的现代化城市风貌,尤其是整齐划一的建筑、宽阔的林荫大道及花园。在他即位后便决定照此改造巴黎。
然而,莫奈并没有过多地着墨于城市工业化的一面,而是继续关注他钟爱的自然风光。莫奈的画布如同一座大型剧院,以无比宏大的视角展现着再常见不过的自然景象,让人不禁联想到他笔下绿树成荫、环境优美的诺曼底地区。只不过,莫奈描绘城市风貌时在构图上更加严谨,更加强调几何结构,同时亦懂得在强有力的框架之下体现灵动的变化,通过对光线的生动运用充分展现空气的流动感。
此外,莫奈还在作品中采用了多样的视角,他时而大胆地运用摄影中的俯瞰角度,居高临下地描绘景观,如《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公主花园》《塞纳河畔》;时而身处卢浮宫柱廊内取景;时而在里沃利街198号维克多·肖凯的公寓里描绘生机盎然的杜伊勒里宫花园。
在这些城市主题画作中,莫奈似乎完全遵从了现实主义的严谨,兼顾了建筑的每一处细节,并如同戏剧表演一般将人文元素融入细节之中。而《巴黎蒙特戈依街道》无疑是其中最具莫奈个人风格的一幅,红蓝白三色旗帜在阳光下迎风招展,将色彩带来的纯粹愉悦及林荫大道上的汹涌人潮展现得淋漓尽致。
莫奈《大碗岛的塞纳河景》
宁静悠长的塞纳河
在圣日耳曼拉弗耶村附近,距香索镇不远处,有一条狭窄的小山谷,两侧高耸的山峰是金丘山脉的一部分。树林覆盖的高山北坡上涌出一股细流,它沿着斜面急速淌了下来。这便是塞纳河的源头。在擅长自然描写与游记的查尔斯·诺迪埃笔下,宁静悠长的塞纳河似乎一直是优雅的化身,甚至带有些许神话色彩。塞纳河流经之处正是法兰西躁动的心脏地区。那时的法国还像是一座孤岛,坐拥自己独特的记忆、历史与风土人情。塞纳河始终以宁静平和的姿态在悠长的历史中留下各种印迹。
从巴黎移居诺曼底海滨的莫奈选择住在塞纳河口附近,并用画笔记录下这条传奇河流各种不同的面貌。他沉醉于河上泛起的氤氲之间,描绘着关于河流的幻想场景:“河畔满是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的景致”,皆因它“听见了自然的召唤,于是选择勇往直前,去冲锋、去胜利,最终消失于大海的浪潮之中”。
莫奈创作了一系列有关塞纳河的作品,从光彩夺目、优美壮阔的波澜到颇具悲剧色彩的自然灾害,如淌凌。他将塞纳河与时代背景牢牢相连,从全然不同的角度展开观察,描绘了河上发生的种种乐事,比如从赛艇到露天咖啡馆中的表演等。宁静悠长的塞纳河记录下了两岸绵延不绝的历史。
莫奈 《阳光照耀下雾中的议会大厦》
雾中的伦敦
很难将莫奈的创作风格进行简单的归纳总结,因为他总是在丰富自己的主题,并让视角越来越多元化。画商杜兰德-卢埃尔认为莫奈是“光之使者”,因此在看到莫奈笔下波涛汹涌的大海时,杜兰德-卢埃尔大吃一惊,很难想象画家竟然会喜欢这种灾难式的场景。对此,莫奈反驳道:“人们总是把我跟阳光联系在一起,真是烦死了。”他坚定地对杜兰德-卢埃尔说:“我着迷于这片灾难式的场景,因为它让我走出了舒适区。”他还不无幽默地用略带挑衅的口吻宣称:“我觉得自己也是属于雾的人。”
早在第一次造访伦敦(1870年为躲避战乱)时,莫奈便着迷于当地氤氲的雾气。1899年,莫奈再度前往伦敦,一边追忆第一次留下的印迹,一边以更饱满的热情准备尝试属于自己的风格。伦敦的气候及氛围为莫奈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可能性,让他得以实践各种果敢热烈且令人惊艳的色彩组合。
不仅如此,在好友惠斯勒的帮助下,莫奈在伦敦找到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同时收获了公众的关注。此后的三年间,莫奈多次来到伦敦,反复描绘相同的对象,如滑铁卢大桥、议会大厦、查令十字街……不过,真正吸引他的并不是建筑本身(就像他在年轻时描绘巴黎城景那样),而是整体氛围——那种透纳笔下的轻盈与空灵。
对于伦敦的氛围,艺术评论家古斯塔夫·杰夫洛瓦曾这样描绘道:“雾呈现出各种状态:如黄柠檬般镶着金边、如豌豆泥般翠绿纯厚、如旱金莲和风信子般妩媚动人……”在莫奈的画作中,雾气将原本轮廓分明的建筑元素渐渐吞没,呈现出虚幻缥缈的氛围。这种氛围对莫奈而言不同寻常,因为它似乎打破了莫奈长久以来真实写实的绘画原则。
然而,事实上,莫奈只是如实还原了伦敦的雾,描绘了真实对象的抽象形式。为精准地捕捉伦敦的氛围及特点,莫奈在萨沃依酒店及位于泰晤士河另一边的圣托马斯医院的阳台上仔细观察,描摹泰晤士河畔的美景。后来他回到吉维尼,在画室里完成了“泰晤士河”系列,完美再现了雾都伦敦的景致。
莫奈满怀激情,以创新的手法极为高效地描绘出了各种色彩对比与组合:“这就是奇迹。我们甚至可以用颜料在画布上呈现相互矛盾的感觉,凭借触不可及的元素锁定太阳的光辉,捕捉或集中或分散的光线,将大都市伦敦的浓厚雾气及污浊烟尘展现得淋漓尽致。伴随着炭黑的气体,空中的焦臭气息与梦幻壮观的光线达成了和谐统一的效果。”
伦敦的绘画探索与实践似乎让莫奈回归到了自己最初的艺术创作状态,让人不禁联想到他早期的海景画。在莫奈的“泰晤士河”系列中,水面与天空交相辉映,美到令人无法自拔。画家用各色小笔触描绘散漫的光线,为这些画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如果说透纳是在浪漫主义的基础上找到了一种超越写实的表现手法,那么莫奈就是在透纳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他不断完善自己的艺术风格及理念,最终开启了印象派及现代艺术的大门。
差不多在伦敦之旅的同一时期,莫奈开始创作“睡莲”系列,该系列作品见证了画家艺术风格演变的最后阶段——他逐渐转向抽象艺术,迈入动作绘画的行列。
莫奈《圣乔治·马焦雷岛》
梦幻般的威尼斯
在莫奈展开创作的所有城市中,威尼斯于他而言,算得上是最“危险”的,因为他完全不想掉入这座古老城邦常有的风格与情绪主义的陈词滥调当中。
威尼斯是当时知识分子精英的云集之所,盛衰浮沉并不鲜见,整座城市似乎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那些哥特式及文艺复兴时期的奢华宫殿总是展露出某种病态的美感,运河散发着腐臭的气息。面对这番景致,莫奈既惊恐又着迷,最终还是没能抵住心底的诱惑,决定带着画笔上岸一游。
1908年,莫奈携第二任妻子艾丽丝受邀来到威尼斯,并“始终沉浸在喜悦之中”。下定决心于此地作画后,莫奈为自己制定了严苛的绘画计划。艾丽丝无疑是整个过程中最忠实的记录者:“为了能在八点抵达第一个作画地点,我们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莫奈会在这里一直画到十点,然后,换一个地点再画两小时。下午两点到四点,我们会在运河那儿作画。四点回到住处后,他会在阳台上再画两小时。”在作画的过程中,莫奈会不断地“从头开始”,不仅因为自我要求严格,更由于转瞬即逝的光线总是难以捕捉,而光线显然在画作中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
作为“睡莲”系列漫长探索之路上的休息站,莫奈的“威尼斯”系列充分展现了这座水上古城的魅力:水面的灵动感与大理石建筑外立面的坚固感形成了一种有趣的落差,却丝毫不影响画面的和谐统一;光线闪烁其间,建筑的轮廓仿佛随之颤动———沿运河而造的庄重建筑层次分明地装点着这梦幻般的画面。
莫奈对威尼斯建筑的历史与艺术属性毫不关心,而是将其视作独具个性的创作主题。他无意再现威尼斯的辉煌过往,只想捕捉稍纵即逝的当下。莫奈有意识地令各种建筑及景致的轮廓消融于光线之中,并没有精确地再现面前的现实场景,而是旨在传递一种缥缈灵动、雾气朦胧的视觉效果。他在水与石之间建立了紧密的联系,尽管石这一元素常常只表现为一大片随着湖面水波摇曳、镶着金色与火红色颤动轮廓的阴影。
(摘编自《莫奈的故事》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法】让-雅克·莱维柯 著,范炜炜 译)
文/上观新闻记者 陈俊珺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