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职场发小”成为社交平台热议话题,相关词条如“有没有人懂初代同事的含金量”“同事之间没有友谊,但初代同事除外”等接连登上微博热搜。其实,古人也有“职场发小”,通常是指“同年”,即同一年进入仕途。这一关系早在汉代便已存在,当时被称为“同岁”。至隋唐时期,进入科举时代后,出于古风的继承和同年登第的机缘,“同年”关系变得尤为特殊紧密。在历经宦海沉浮后,“同年”之谊早已超越同僚,升华为一生休戚与共的“职场发小”。
《王文公集》其一 (北宋·王安石)
《刘禹锡集句》(明·王铎)
《甲申十同年会图》(局部 明·佚名)
刘禹锡 柳宗元
“职场发小”天花板
若论史上最强“职场发小”,那非刘禹锡与柳宗元这对CP莫属。唐贞元九年(793年),刘禹锡与柳宗元同榜进士及第。那年刘禹锡21岁,柳宗元20岁,跟现代人大学毕业时的年龄差不多。从史料文献上来看,这一时期的刘禹锡与柳宗元应已订交,但并无诗歌唱和。
到了贞元十三年至十五年间(797-799年),刘禹锡回洛阳守父丧,柳宗元有点想他的这位同事,于是给他寄了叠石砚。刘禹锡收到快递后,感动得要命,作《谢柳子厚寄叠石砚》以答谢,诗中感慨“常时同砚席,寄砚感离群”。“同砚席”正是二人亲密友情的写照,元代书法家郑子经亦在《历代书法论文选》中记载:“皇甫阅传柳宗元、刘禹锡、杨归厚。”可见这两个人下班以后,不仅坐在一起讨论诗文,还一起去皇甫阅那儿上书法培训班。
分开四五年后,这对职场发小又见面了。贞元十七年(801年)柳宗元调蓝田尉,贞元十八年(802年)刘禹锡由淮南节度使掌书记调补京兆府渭南县主簿,蓝田县与渭南县同属京兆府畿县。这一时期,刘禹锡与柳宗元虽分属不同畿县,但上班的地理距离已比之前近了许多。他们俩一合计,又去施士丐那儿学《诗经》。
志趣相投,政见相同,刘禹锡与柳宗元共同参与了永贞革新。后永贞革新失败,有“锅”自然得一起背,刘禹锡被贬为朗州司马,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被贬期间,刘柳二人干脆当文友,写诗唱和,探讨文学。十年后,他们俩又同时被召回长安。只可惜被召回的喜悦在一个月后就落空了,他们再遭远贬。刘禹锡被贬为播州刺史,而柳宗元被贬为柳州刺史。
柳宗元一听:这不行啊!播州是极为偏远穷苦的地方,刘禹锡自幼体弱,还带着年过八旬的老母亲,怎么能经得起如此跋涉!于是他立马上疏:“陛下,臣愿以柳州换播州。虽得重罪,亦不恨。”裴度也觉得刘禹锡这种情况去播州有点过了,也向宪宗求情,最后以刘禹锡去连州而告终。
这对“难兄难弟”一起走到了衡阳,但终须一别。离别前,刘禹锡和柳宗元约定若是退休了,他们一定要当邻居,一起做个快乐的田家翁。至元和十四年(819年),柳宗元终于要被召回长安,但他却在这一年的10月去世了。衡阳一别,竟再不复见,刘禹锡听闻噩耗后,“如得狂病”。他想起年轻时,他曾跟柳宗元开玩笑:“子厚,以后等我死了,你可要给我写墓志铭啊!”没想到,他却先收到了柳宗元给他的遗书:“我不幸,卒以谪死,以遗草累故人。”柳宗元还把孩子和自己的全部遗稿都托付给了他。
刘禹锡强忍悲痛,亲自护送柳宗元的灵柩回归故里,并三写《祭柳员外文》。他对柳宗元的儿子柳周六视如己出,悉心教导。最终,在唐咸通四年(863年),柳周六进士登第。而在柳宗元过世的二十多年间,刘禹锡一直为他整理遗稿,将柳宗元的诗文编撰成集,并为其撰写序文,讲述他的生平与成就。整理遗稿的工作量巨大,但刘禹锡却只字未提,我们现代人看到的《柳河东集》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刊刻的。
穷通与共,刘禹锡与柳宗元堪称“职场发小”天花板。
王安石 吕公著
同行一段 也很珍贵
北宋时期,文人士大夫对于职场发小关系更为重视,就连性格古怪执拗的王安石都难以免俗。说起来他的职场发小还真不少,不过吕公著应该算是他职场发小中的“白月光”。
吕公著是吕夷简之子,年长王安石三岁。皇祐五年(1053年)时,吕公著自单州还京充崇文院检讨,王安石于至和元年(1054年)舒州通判秩满,回京任群牧判官。二人同朝上班,又都住在京师,说起来还是同年登第入仕,关系自然更为亲近。
王安石与吕公著有着共同的志趣,并且都特别欣赏对方。据《宋宰辅编年录》载:“安石始期公著甚远,尝字公著曰:‘晦叔作相,吾辈可以言仕矣。’又曰:‘吕十六不作相,天下不太平。’”王安石曾经公开说如果吕公著当了宰相,文人们就可以放心出仕了;若他当不了宰相,天下都难以太平。吕公著眼中的王安石就更优秀了,《长编》载:“徐又曰:‘王荆公,惇自来只知是王介甫,如今亦只见他是王介甫,却不曾唤他作真人、至人、圣人。’布曰:‘谁以王荆公为真人、至人、圣人?’惇曰:‘吕公著等皆尝有此语,后又非之。’”章惇说吕公著曾以“真人”“至人”“圣人”来评价王安石,虽听起来有点浮夸,但也能看出在吕公著心中,王安石是当世典范。
除了互相欣赏以外,王安石与吕公著在工作中有很多想法都一致。他们希望彼此在官场上共同扶持,一起改变北宋贫弱的现状。在熙宁二年(1069年)九月之前,王安石与吕公著关系极为密切,这在后来宋神宗与司马光的一段对话中可以看出。司马光有点“吃醋”:“臣善安石,岂如吕公著。”宋神宗表示赞同:“安石与公著如胶漆。”
这对“如胶漆”的职场发小在熙宁二年九月,青苗法开始实施后,产生了嫌隙。当时吕惠卿从秀州来京,大赞青苗法的好处,王安石特高兴,于是在九月十六日推荐吕惠卿、李常编修中书条例。后又推荐吕惠卿为崇政殿说书,以吕惠卿为施行新法的得力助手,吕惠卿还大力引荐支持新法的官员。然而此举被吕公著反对,他上奏宋神宗:“条例司近转疏脱,所举官皆是奴事吕惠卿得之,并非韩绛、王安石所识。”吕公著将矛头指向吕惠卿,实际上是在提醒王安石要辨明人才,不要任用投机分子。随着青苗法的实施,其弊端不断显露出来。熙宁三年(1070年),吕公著连续发难,多次上奏论罢青苗法及乞罢各路提举官,王安石对此“怒其深切”,这对职场发小情谊就此破裂。
吕公著离开京师后,与王安石不再往来。熙宁五年(1072年)闰七月,王安石称:“公著实病,郡或不治,宜与依新法置通判。”宋神宗表示不相信,王安石又说:“公著但宽弛,非强愎也。”宋神宗应王安石所请,吕公著进京判太常寺,得一闲职。由此可见,王安石内心还是顾及他与吕公著之间职场发小的情谊,希望他可以在京师安心养病。
王安石罢相居江宁后,晚年的他认为当初与朋友们由亲至疏的根源在于“皆因国事相绝”,其中当然包括他与吕公著的情谊。既然现在已经退休了,那么大家都应该退回到兄弟朋友的关系。据赵善璙《自警编》载:“自熙宁后,间一通庆吊,皆书吏以公函答。至是以亲书,复称兄。然公未久即召赴,竟不果来见。”王安石给吕公著写过信,信中称其“兄”,想见他一面,但无奈直到王安石临终前也没能完成这一愿望。
人生很长,不是所有的职场发小都能陪我们同行到终点,但只要彼此真诚照亮过,那些共度的时光就很珍贵。
“职场发小”混得更好怎么办
官方表示“正常相处”
到了明代,科举鼎盛,读书人纷纷挤上了这座独木桥。登第入仕数年后,一个终极难题出现了:职场发小混得比我好怎么办?明代官方对此表示:正常相处。
这还真不是一句客套话。如《南京都察院志》载两堂交际,特意指出:“同年该晚、侍教者,加年字,侍生用年弟。”不止是南京都察院,排在六部之首的吏部也是如此。《铨曹仪注》记载厅司礼遇时,也补充道:“同年、同乡故旧,各随其便。”可见明代不同级别官员的相遇和公务往来,在礼仪上都有着极为繁琐的规制,但职场发小可以例外。
那什么是职场发小间的“正常相处”?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有十位高官在一起聚会,并且绘有十幅同样的《甲申十同年会图》,算是给后人做了个榜样。在这十位高官中,李东阳权位最高,却因为年纪最幼而坐最末,并且十幅图中的序文“皆太师长沙李文正公手书”,李东阳“所赋诗视诸公独伙,又多代人书”,足见李东阳虽身居高位,但与职场发小相处时,仍有敦让之风。
探讨工作也是职场发小的日常,这样才能共同进步。如《涌幢小品》载郭子章与夏良心二人同年进士,同为左方伯,郭得闽,夏得江西。郭问夏曰:“何以从政?”曰:“予有三速:速收、速给批、速放。”夏问于郭,曰:予有六字:“一、锭、收、原、封、放。”结果“二公兼用所长,皆有清声,皆开府”。又如冯应京出任湖广佥事,向职场发小曹于汴请教治理之方。曹于汴不仅为冯应京作了全局分析,提了多条建议,还送了他《兴革录》两册。
当见到职场发小工作犯浑,指出他的问题也很有必要。据《竹岩集》载,柯潜有个职场发小升任太守后,做事有点不知轻重,居然找了个江湖道士来看风水,执意要砍掉学宫的一棵树。柯潜直接开怼:“一树之去留固于府治无所损益,而足下惑术家之说,决意去之,是岂知为政之大体哉?”不仅如此,他还批评职场发小不该“饭僧供佛,以求福田利益”,认为“此固吾儒所羞道者。”敢言他人所欲言而不敢言者,那都是“僣恃同年之爱”。
就算前辈与同僚们有这么多好榜样,但也架不住谨慎过头的。据《去伪斋文集》载,吕坤曾被职场发小胡格诚试探过。那是万历七年(1579年),吕坤为“铨曹郎”,而他的职场发小胡格诚为“候补铨曹”。胡格诚去吕坤家拜访,“因门者以通执履历状,长跪报谒”。吕坤见到这个场景,十分诧异:“老兄啊,你这是干什么?”胡格诚一边大笑一边起身:“外吏见铨曹,自有故事,十年暌隔,吾试女有世味否?乃犹然识故人,不俗!不俗!”胡格诚这个行为还真不是他作怪,而是当时世风日下,已出现不少当初的职场发小以官威凌人的现象。见吕坤对他友爱如初,胡格诚也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因造膝谈事,抵掌如他日”。十年未见,仍能促膝长谈,击掌说笑,毫无隔阂,这是多么珍贵的情谊。
古人职场发小之间的相互砥砺与无私扶助,为现代人的职场关系提供了积极镜鉴。健康的职场关系应该建立在自尊自爱,彼此有共同的理想追求、恪守的规则底线以及真诚的相互成就之上。
文并供图/金陵小岱
编辑/汪浩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