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夷路“寻宝”,在黄浦江两岸“解谜”,在世纪公园“躲猫猫”……近年来,越来越多年轻人尝试将“游戏化”内容与城市空间相结合,一些看似日常的城市景观,被赋予了丰富的“可玩性”后,重新夺目起来。
这些好玩的“游戏”究竟如何为城市空间注入活力?它们的流行有何奥秘?又能引发怎样的思考?带着这些疑问,让我们开启3场与上海相关的“游戏”。
在街区“寻宝”
“以前是城市可漫步、建筑可阅读,现在都进化到街区可游戏了。”
“你想成为大探险家吗?”
5月9日,虹桥艺术中心的户外市集上,这句话成功地引起00后女生格格(化名)的注意,刚到上海的她因此收获了一张“寻宝”地图。
这是由东华大学团队“WE武夷”打造的“寻宝”活动。领到探索任务后,格格得到了一张武夷路街区地图,她可以根据纸质地图上的标注及主办方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藏宝线索进行寻宝。
寻宝活动首期共设有6个藏宝地点,包括比利时驻上海领事馆、虎啸山庄、鹿园、武夷MIX320、翡悦里等街区内的标志性建筑,一旦格格循着线索找到了对应的地点,拿到了印有对应建筑的冰箱贴,便视为寻宝成功。
除此之外,根据地图提示,寻宝之旅还埋有不少“彩蛋”。
例如,找到绿化带中刻有“武夷”字样的特殊石砖,用手机扫码后会出现一只3D吉祥物“夷宝”与你互动;而在街道小路的一处转角,墙面上写着“我在武夷路很想你”,在扫码后,就会出现三维立体的AR“路牌”。
“城市街区还能这么玩?”格格对此有些震惊。她与好友均来自甘肃兰州,此前,她们都未听说过武夷路。有了寻宝目标后,她决定和好友一起到这条小马路兜一兜。
被寻宝活动吸引的不只有游客。两位在武夷路附近工作的90后也驻足良久。“以前是城市可漫步、建筑可阅读,没想到,现在都进化到街区可游戏了。”他们说。
其实,从4月中下旬开始,“寻宝”活动就已经陆续展开。
一位市民告诉记者,她以前经常路过武夷MIX320,但从来没有进去过,无意间看到寻宝活动,这才走进这里。她发现,这个半开放街区不仅有理发店、服装店,还有很美的天台。
这次“寻宝”策划,也让街区内的店主感到欣喜。其中,鹿园的经营者朱奶奶为此特地注册了社交媒体账号,上传了自己与“宝藏”的合影。
在翡悦里,一些商家甚至还没开门营业就先找到“WE武夷”团队,希望能加入到之后的寻宝活动中。
历史建筑、城市更新项目、宝藏小店……在首期活动中,所有的“藏宝点”都是“WE武夷”团队经过长期调研后确定下来的,力图展现更丰富的街区风貌。
“我们第一次把武夷路从头走到尾时,感觉它很割裂。有些地方老,有些地方新,还有的地方正在施工。这种感觉也许来源于我们对它并不熟悉,不知道这里之前是什么样子,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团队负责人高艺嘉告诉记者,一条街道的变化并不是一瞬间发生的。她发现,处在更新中的街道依然是有魅力的,人们通过行走和观察,会自然地为其改变而感到欣喜。而她的团队也希望通过这种“寻宝”游戏,将对街区变化的感知传递给更多人。
其实,除了武夷MIX320、翡悦里等大家都看得见的城市更新,还有很多“微更新”的巧思值得被更多人看到,例如,小巷子里有可爱的壁画,小花园里正在开放的月季,小店外造型独特的座椅……这些都将成为“WE武夷”未来的“藏宝点”。
另外,相比起隔壁红火的愚园路,寻宝游戏也算“差异化”打法。
上海将武夷路街区的风格定义为“静雅”,寻宝游戏正是在此基础上融入现代生活方式进行构思的——不需要繁复的道具布置,也不必特意构思网红打卡点,一切仅依托街区本身的历史文化空间就足以完成。
一位文旅行业的资深从业者告诉记者,“寻宝”活动潜藏的可能是无限的,这不仅因为“藏宝”的主体、方式、内容都可以灵活变化,更因为这项游戏的门槛低、成本可控,有持续吸引人群的关注与聚集的基础。
沿浦江“解谜”
“我太久没有目标明确、专心致志地去完成一件事了。”
“6小时,我在上海走了4万步。”这是米亚发的一条朋友圈。
作为一名City walk爱好者,米亚第一次参加全程由“解谜”来推进的城市微旅行,并完成了在黄浦江两岸的“暴走”。
5月3日上午9点,米亚准时来到了虹口足球场,在这里她领到了一本解谜手册,手册共6页,包含游戏规则、线索图片、解谜笔记区。拿到手册后,米亚有“历史”与“文化”两个选项,不同的选项代表着不同的路线。在选择“历史”后,米亚从游戏后台获得了第一个线索。
“它建于1996年,占地面积10公顷,草坪面积达65000平方米,是市中心最大的开放式草坪,被誉为都市之肺。”
“陆家嘴中心绿地!”题目相对简单,米亚很快得到答案。于是她立刻出发,乘地铁到达陆家嘴站,穿过人行天桥到达中心绿地。
此时,根据解谜手册上的图片中一处古朴的飞檐和文字线索提示,她需要在这里找到一座仿古建筑,并从这幢建筑门头的对联中找到谜题的最终答案,谜题为“一个是古代盛酒的容器,一个是古代吹奏的乐器”。
“奉爵称寿,雅歌吹笙”,米亚最终来到吴昌硕纪念馆正门,从对联中得到答案“爵”字和“笙”字。由此,她成功获得另一条线索。
与此类似,通过解谜,参与者们不断得到新线索,再根据新线索前往新的目的地。米亚先后通过地铁、公交、轮渡等多种方式到达船厂1862、国际货运码头、人民公园、豫园等黄浦江两岸的其他任务区域。
其中,乘坐轮渡的线索也藏在谜题之中——“如果你要从4号基础信息区到这里,最快的交通方式是民国时期就存在的,它曾是连接上海黄浦区和杨浦区人员与货物往来的重要通道。”
区别于传统的定向赛和City walk,在这次活动中,解谜所占的比重大大增加,最大限度调动了参与者的各项技能。“我们必须不断观望、询问、查资料,甚至要用上指南针。”另一位参与者罗杰(化名)告诉记者。
罗杰在国际客运码头被一个谜题困了近40分钟,最后,他通过搜索,在一则上海某小学的春游配图中找到相关信息,在相继询问了保安和保洁阿姨后,才终于找到了答案——黄浦江岸边邓小平塑像旁的石刻。
“看到雕像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开心,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这里是抗日战争时期第二批旅法学生出发的地方了。”罗杰说。
最后,走了4万步的米亚没能解开全部谜题,但她依然特别开心,并表示下个周末会继续。她说:“我太久没有目标明确、专心致志地去完成一件事了,作为深度短视频用户,我全程没有分心刷过一次社交媒体。”
而在罗杰看来,找到答案时,那种“即时”的获得感是很难被代替的。
“解谜成功!”罗杰记得,当这4个字出现在眼前时,他真的握了一下拳头。“当自己的努力能换回一个正确答案,真的特别开心。”罗杰说。
事实上对一个“游戏化”的城市文化产品而言,答案与即时反馈非常重要,正是这种源源不断的“正向激励”给予人们不断向前探索的力量。
与此相对应的,是几年前曾风靡一时的“解谜书”。尽管这种形式也能调动参与者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却时常会因为“即时反馈”的缺失而留下遗憾。
2022年,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曾出版了一本关于外滩老建筑的解谜书《探秘大上海》。这本书制作精良,由主体探秘书和道具线索包两部分构成,解谜者需要根据书中的提示去对应的点位,自行寻找线索包里线索,回答书上的问题,用作者吴隽的话说就是“让读者像学者一样发现历史”。
而这本书也因其独特的“玩法”,成为人文深度游的延伸读物。2022年,这本书成了游侠客City walk板块的项目之一。
前项目运营人员加西告诉记者,产品推出后销售情况相当不错。解谜书中有很多关于外滩建筑的“符号”形象,找到它们成为贯穿活动的重要线索。为此,游侠客为当时的领队都配备了一个小型手电筒,让整个过程都能保持悬念,有寻宝探秘的感觉。
“引入解谜书之后,几乎所有参与者的主动性都变得更强了。”加西说,解谜书内容丰富,一般在两小时的行程中难以全部涉及,因此,还能为顾客留下能够自行探索、解谜的空间。
然而,一些问题也凸显了出来。例如,一些建筑物仍在使用,无法随意进行近距离观察;解谜书并没有搭配答案册,许多问题的答案需要读者自行寻找等。
在游戏中能轻易获得的“线索提示”和“即时反馈”,在解谜书的身上却很难办到,除非配备小程序等相应的技术手段。这也使图书编辑蓝天、章斯睿提出一个问题:基于城市文化的“融合出版物”要想真正“游戏化”依然面临难度。在同样的成本下,它不仅需要依赖物理世界中的空间载体,还需要科技要素的配套加持。
在公园“奔跑”
“我现在对世纪公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几乎都烂熟于心。”
为了玩“躲猫猫”,小颂3个月内去了8回世纪公园。
“我现在对世纪公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几乎都烂熟于心。”小颂告诉记者,到公园玩“躲猫猫”已经成为他的解压“神器”。
“躲猫猫”又被称为“猫鼠游戏”,其实就是基于手机地图共享定位展开的一种简单的“捉迷藏+多人追逐”的游戏。
清新自然的公园场地、实时更新的坐标定位、花样百出的躲藏方式、体力与智力的双重挑战……这些元素的融合,让它成为年轻人热衷的户外运动之一。
小颂告诉记者,这项游戏的加入门槛很低,几乎人人都会玩。另外,尽管它看起来并不是一项十分剧烈的运动,但实际运动量可不低,一般而言,两小时的游戏时间,运动步数会在20000步左右,部分游戏参与者可达到50000步。
可以说,“躲猫猫”戳中了当代年轻人的四大核心需求——自然、健康、趣味、社交。“在自然中游戏,不仅呼吸了新鲜空气,还顺便锻炼了身体,交了朋友。相比起健身房,玩游戏也不容易感觉到累。”首次参加游戏的安妮评价道。
萧之行是一家户外社群的主理人,他的俱乐部是上海最早一批引入“躲猫猫”的游戏社群之一。据他的观察,从2023年7月开始,“躲猫猫”就开始在上海火爆。在他的俱乐部,该活动几乎每周都有,频率在1—2次不等,每次人数在70—100人,至今参与人次已近万。“我们的参与者有从金山开车过来玩的。”萧之行说。
另外,在“粗行”等寻找“活动搭子”的小程序上,已经专门开辟了“躲猫猫”专区,就连高德地图和百度地图都升级了产品,开通了群组定位功能。而这项游戏也因为互联网平台和科技的加持变得更具开放性。
最近,小颂开始积极探索身边的公园绿地,尝试将“公园躲猫猫”变得更为日常。他已经邀请了好几位同事,大家也纷纷表示有兴趣,认为这是加强版“公园20分钟效应”(一项研究指出即便不做运动只是每天到公园待上20分钟也能让人状态更好)。
通过轻量、有趣的户外玩法撬动更多泛户外人群参与进来,走到户外感受自然,“躲猫猫”的玩法与近日小红书举办的“大自然藏宝节”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与开头的街区“寻宝”不同,“大自然藏宝节”将重点更多放在了“大自然”上。通过联合多位作者,小红书在城市的公园、近郊等大自然的环境中发起了藏宝与寻宝的户外活动。手工花、手绘石头、玻璃戒指……年轻人因为游戏中的“奖励”而走进了大自然,却也同时发现了城市的绿色之美。
在上海,有一位名为“废话王阿姨”的“大自然藏宝”帖主获得了很高的热度。她在上海之鱼藏了半首自己写的诗:“逛公园,是给填满的脑袋种花。”另一位网友接的是:“是给板结的情绪松土。”
因为游戏,人们走进自然,发现城市,进而与世界产生更多的连接,为自我打开更多的可能。这首诗,贴切地传达出了年轻人热衷在城市里游戏的原因。
专家把脉
城市更可玩也会更可亲
解放周一:今天的城市,似乎正在变成一个越来越“游戏化”的场域,对此您怎样看?
袁姝(东华大学产品设计系讲师):游戏是场所营造的引擎之一,“游戏化”的内容产品设计也能为城市空间赋能。
当我们在城市更新中引入可玩性元素后,能有效调动各方力量进行合作:在地居民能持续了解他们的居住环境,在社区参与中获得归属感,同时也让城市街区与更广大的公众之间有了互动和创造性表达的机会。
可以说,当城市更“可玩”,自然而然也会离城市居民更近,变得更可亲,更可爱。
解放周一:关于“可玩”的城市,您还能为我们介绍一些优秀案例吗?
袁姝:在不少国家,“可玩”已经成为一种城市名片。例如,瑞士的Foxtrail城市探险活动,旅客们通过在城市内的著名建筑内找到fox留下的线索,通过不断解密自行探索城市。新加坡旅游局则有针对游客的免费户外剧本杀“牛车水罪案现场调查”。游客通过扮演侦探,在导游带领下,寻找线索破解命案,一边探险一边了解城市文化。
还有一些城市装置和公共空间设计融合的案例。比如首尔的“城市弹球机”,它是利用既有的建筑斜坡和多彩的图案设计,为大家提供一个“玩弹球”的户外娱乐场。深圳的“JUMP城市电场”则是让公众在蹦床跳跃,由此发电进行灯塔点亮,让人群与城市同频“跳动”。
解放周一:让一座城市变得更加“好玩”,您认为我们还可以做哪些努力?
袁姝:事实上,“好玩”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在服务体验设计中有一个词叫“峰终定律”,即一场体验的峰值与终值决定了人们对这次体验的综合得分。因此,抓人眼球的“高潮”设计,和结束环节至关重要。
为了让更广阔的人群能自然地参与进来,如老人、儿童、青少年、障碍人群等,我们需要进行“包容性设计”,降低游戏参与的门槛,充分调动公众的参与性。
另外,相关部门也需要对“可玩”的范围和边界进行厘定,确保公众在安全、可控的范畴内进行游戏开发和创造,减少设计者和参与者的后顾之忧。
文/肖雅文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