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
立夏之时,微风轻拂,草木清香,万物萌发蓬勃向上的生机与活力。中国古代绘画中不乏表现立夏时节自然物候与人文风俗的作品。画家用笔墨传写自然神韵、抒发胸中逸气,从不同角度表达对天文与人文、时间与空间的观察和思考,展现立夏节气的丰厚文化内涵。
在我国部分地区,立夏之日品尝时鲜是一种传统习俗。所谓“时鲜”具体指哪些食物,各地有不同说法,但都体现了“应季而食”的生活智慧,反映了中国人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春末夏初之时,古人喜青梅煮酒,以其新酸益于脾胃。《本草纲目》中说“梅者媒也,媒合众味”,宜甜宜咸的青梅适配各种味道。《尚书》更有“若作和羹,尔惟盐梅”之句。梅酸盐咸能大大改善食物的口味,“盐梅”由此引申出辅政为民的美好寓意,调梅也因此而盛。明末清初画家陈洪绶的《调梅图》即以此为题成清雅婉约之作。画作笔墨从容舒缓,画中人物神情温婉柔和。妇人端坐于石凳之上,两位侍女在火炉旁调制梅子。太湖石、花觚、矮榻造型典雅,花枝设色清丽,协以调梅雅事,意境深远,于朴素淡然中传递出高古气息。
中国画《枇杷山鸟图》,作者宋代林椿。故宫博物院藏
与梅子同为立夏时令水果的还有枇杷,其果实橙黄圆润,寓意吉祥,备受人们喜爱。枇杷与鸟雀的组合,也成为宋代工笔花鸟画的重要图式之一。在继承五代徐熙、黄筌成熟的写生经验基础上,两宋画家直面自然、心摹手追,使“笔工而意写”的工笔花鸟画盛极一时。其主要技法为先勾后染,工整细致;同时,与当时的文人墨戏之法相融,形成萧散古雅、重视笔墨意趣的独特风格。另一种值得注意的技法为“没骨画法”,此法或工或写,均不用墨线勾勒物象轮廓,而直接通过墨与色的挥写或晕染塑造物象,注重笔痕墨韵和敷彩设色的有机融合。在构图方面,宋代花鸟小品多为“折枝画”——画家以审美的眼光从“触目横斜千万朵”的繁茂花丛中,删繁就简折取赏心悦目的“三两枝”入画,以特写式手法描绘花木的细节之美。“折枝”,也逐渐演变为一种取景构图的方式,以小观大,以少胜多。
折一枝风雅,品万千意境。对物象自然生发、触类而变的布局经营,使作品意境深远,这在存世的多件宋代枇杷鸟雀类绘画中可见一斑。北宋赵佶的《枇杷山鸟图》便为折枝构图,并采用了没骨画法。此图纯以水墨晕染而成,画风清健高雅,精微蕴藉。鸟儿回首顾盼,凤蝶翩然欲落,枇杷晶莹剔透,枝叶繁盛舒展……画家集纳美的瞬间,并将其定格毫端,寓动于静。叶面上的虫洞逼真,情趣鲜活,充分展现了画家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绘画技巧。现存宋代枇杷鸟雀类绘画中,还有一幅南宋院体画家林椿所绘的绢本《枇杷山鸟图》。该作正是“摘尽枇杷一树金”的艺术写照——成熟的枇杷饱满润泽,一只翘尾引颈的绣眼鸟正紧盯着枇杷上的蚂蚁。画家运用工笔画法,设色细腻、渲染精妙。此外,南宋吴炳(传)《枇杷八哥图》等作品,或为淡墨,或为设色,但构图之巧思、塑形之精绝、情态之生动自然颇为相类,意趣盎然,体现了富有诗意的中华美学精神,引发观者无限遐思。
万物华时,亦是“荔”夏。五月,早熟的荔枝已经上市,宋末元初画家钱选(传)《荔枝图卷》便展现了此时累累荔枝成熟可人的景象。画中,叶瓣的疏密聚散、枝干的穿插揖让一顺自然;红润饱满的荔枝与锐角形态的枝叶层层叠置,形成丰富的视觉效果;5只小鸟分栖于密林间,或相呼相望,或隐身叶后,或回首观蝶,或独自鸣唱,整幅画卷恰如一首轻快的协奏曲,让鸟语果香环绕观者周围,展现了画家平淡天真的审美趣味。
田间地头,立夏的乐章久久回荡。南宋韩佑(传)《螽斯绵瓞图》记录了田间一隅的勃勃生机。画中,滚实的香瓜饱满诱人,翻卷的花叶仿佛随风轻摇、流香四溢,引来两只觅食的螽斯。瓜瓞绵绵的藤蔓与鲜活灵动的螽斯,既承载着子孙昌盛的吉祥寓意,也映现着画家对生活、对生命的热爱。因热爱而产生的专注观察和从容表达,使作品更富情志。千年之后,透过画家精湛的技艺,观者依然能够感受到其热诚的内心与寄望。
以画为媒,品味立夏之美,不仅在于欣赏节气胜景,更在乎于精微刻画中探求中华美学的传承演变,启发创新灵感。譬如,前述宋代画作多以淡墨双钩填色,或彩或墨,层层渲染,逐渐将墨线融于彩墨叠加之中。这种介于重彩院体画与文人水墨画之间的风格,实际上潜隐着后世写意水墨花鸟画勃兴的趋势,当代美术工作者可从中体悟表现技法及精神旨趣的深刻转变。
品读古代佳作,感受立夏时风,学习古人笔墨形式,明了古人创造心意,才能更好地将艺术创造力与中华文化价值相融合,将中华美学精神与当代审美追求相结合,促生更多优秀之作。
文/刘明才(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来源/人民日报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