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囷子君
从阔别已久北京的家,回到温哥华的家,一眼看见的,就是这盆行将就木的香松。除了下半截的几缕绿意,它浑身上下都是凋敝的黄与枯焦的黑,真如风干的木乃伊一样,硬得透了。
这次急着回来,我的牵挂一半是它,一半是他,可惜这两份牵挂,都算是有些受伤地落了空——眼看它枯萎凋敝,他瞒着,苦闷着,强颜欢笑着。
这棵树是圣诞节前夜我拖着他一起去买下来的,犹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我们从家里走啊走,走到那家数次驻足的小店,然后抱起了这棵小树。它那时枝繁叶茂,细细的针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放在一个颇有圣诞氛围的铁花盆里,附近装点售卖的也都是杉树枝和花环。我抱住它,心里满溢期许和幸福,为自己机智地买了一盆漂亮的小树,而不是去买那些昂贵的装饰物而沾沾自喜——我那时可从没想过,原来它还是会死的。
结账时,店主和助手都是很和气但英语不大好的韩国人——说她们是韩国人自然也是我的揣测,毕竟这移民城市就像这间小小花店一样,东亚的玫瑰南美的薄荷,可能有时连它们自己也分不清基因从哪里来,祖籍又是何处。临走时讨教这小树的养法与习性,店主还热情邀我亲测这小树的另一样好:给它一个拥抱与爱抚,便能收获一阵柔和清丽的柠檬调芳香。
捧着它回家,一路上盘算着如何装点一番,方不负这圣诞时节。在路过一个花坛时,忽然看见一棵差不多样子的树,已枯死了半边。但那时的心情还是明媚,只冲他指了指那棵树,笑说,这树远不如我们买的健壮好看。
回到家安放好树,不知是隐忧发作,还是后知后觉,想起这树我十有八九养死过一盆。凭着记忆上网一搜,果然如此,这树叫Lemon Cypress,又叫香松、甘松,喜湿又不耐湿、畏寒还不耐热,需全光照,晒久了又爱发焦,简直是少爷小姐脾气。上次养这树的时候刚上大二,那棵小小的香松放在书桌上面,夜夜陪着我读书写作业。只是没过多久,它便日渐枯萎,早早夭亡了。那时的我,还没有这许多伤春悲秋,继续留着干枯的它在书桌上陪着我——其叶不散,其形不坏。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伤感呵。如若真有轮回,我只盼望它下辈子别再做背井离乡、给人赏玩的盆栽香松了。被做成盆栽,经历不同地方、不同环境的它们,是不是也会有魂牵梦萦的故土之情呢?
修剪了枯萎的枝叶,闻着手上残留的柠檬清香,想着那些时候的只道寻常,竟分不清是难过,还是释然。花开花落,月缺月圆。若我圣诞之后一直守在这里,它和他,这几个月会不会更好过一些呢?带着这些领悟再做一些决定,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惜这些永远都没办法知晓了。
我想,它终究还是香的。
2024.3.25于温哥华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