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开幕演出季的落幕,赖声川在看似不可能与戏剧结缘的赣南会昌做的戏剧梦,成真了!梦醒时分,回顾与父亲出生地的这份奇妙缘分,赖声川从1996年的那个春天开始讲起……
“第一次来会昌,当时的印象就是好远。从地图上看不远,但是需要辗转,飞机转过夜绿皮火车,然后再包车,翻山越岭,才能到达这个地方。”
为这里的年轻人增加一个人生选择
在很多人看来,会昌戏剧小镇是横空出世,但其实赖声川的这粒戏剧种子,早在2015年便埋下了。1947年,会昌才子、赖声川的父亲赖家球离家谋生、远赴重洋,却再没机会回到这里。“想到当年父亲从这里走出来,2014年我就有了带戏来演出的想法。那时会昌没有剧场,只有一个礼堂,不太具备演出的条件,但我不管,我觉得会昌的年轻人,尤其是他们的未来其实是很模糊的,不是到沿海去打工,就是走出去念大学,然后就不回来了,这两个选择我觉得对会昌来讲都是挺凄凉的。”
那时起,赖声川就开始琢磨,“农业发展固然很重要,但有没有可能为这里注入一个文化的因素,用这个因子来改变年轻人的选择,至少为他们增加一个人生选择。”于是,2015年,赖声川带着《十三角关系》来到了会昌,第二年是《暗恋桃花源》,“一年一部戏,做一个10年计划,看看10年能不能对一个小镇有影响。”
这期间,会昌的领导在乌镇戏剧节时去拜会赖声川,在那里,他们提出能不能把会昌变成乌镇,赖声川却给出了“没有任何可能”的回答。“我当然愿意为家乡多做点事,但如果最后的目标是乌镇戏剧节,那是不可能的。乌镇一定是独一无二、不可动摇的,它是一个模板,不可复制,但会昌应该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气质。”
为会昌人打开眼界的是文化
几乎没有看过话剧的会昌观众,2015年面对《十三角关系》时,是一个开始很安静、慢慢进入并看懂剧情的状态。当时赖声川听到观众走出剧场后的结论是“不要做人家小三”,“当然《十三角关系》讲的远远超过这个议题,但是我觉得即便观众围绕剧情讨论也是很好的。”
几年的浸润,面对今年的《宝岛一村》,赖声川说,“戏剧究竟有没有门槛?只要你放松,所有的讯息进来,即便我说故事的方式有一点特别,我也会用技巧让你进入我说故事的逻辑。”有人说香港话剧团的《姊妹》对观众来说有一点难,但赖声川说,“没关系,我们有《暗恋桃花源》采茶歌舞,有《宝岛一村》,这些都是很容易懂的,但我们总要在接受程度上另外设一些标杆,《姊妹》并没有什么看不懂,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剧场表达方式。”
据赖声川介绍,其实目前的戏剧小镇是一个规划出来的产物,“原本有很多的房子,有历史价值又结实的就留了下来,有一些既没有历史价值又好像快要垮掉的就被拆掉了,于是就出现了现在两棵榕树前的广场。”一天涌入十几万人,在戏剧小镇开幕的那几天,满负荷是常事。这些天,很多会昌人说自己开了眼界,在赖声川看来,“所谓开眼界并不仅仅指小镇内的几座房子、两棵榕树,让人打开眼界的是文化,这才是我们想要带给会昌的。”
建于清道光年间的赖家老屋内,赖声川父亲和母亲的照片、赖氏族人的文字书法以及刻有铭文的青砖,当年文天祥曾为《赖氏族谱》作序等等细节,都传递着这个家族厚重的底蕴。如果说当年赖声川父亲给了会昌人“走出去”的信念,那么如今赖声川所做的一切无疑给会昌人传递着“回归”的信心。在赖声川夫人丁乃竺主持的一个座谈会上,一个在海外留学的会昌子弟当场表达了自己看到戏剧小镇的消息后决定回来的意愿。“当然我们不可能预期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但我们确实可以做这样的梦。”赖声川说道。
最重要的是剧场里发生了什么
会昌人身上那种强烈的归属感与自豪感是很多地方的人都不具备的,在会昌,随便跟什么人聊上两句,他们都会表达对赖老师的感激,并且相信会昌的未来会因戏剧小镇而变得更好。而这种纯朴的民风、这种善良,在赖声川看来也是戏剧小镇能成的因素之一。“先不要讲文化创意产业,我们就是做文化创意生态,会昌人的善良和淳朴正是生态土壤里的重要因子,或许未来能生长出一些奇特的花朵也不一定。”
走在戏剧小镇,随处可见赖氏印记——赖家老屋、赖妈妈私房菜……还有好在远咖啡、要有光饮品店,这些名字虽然表面看不到赖氏字样,但都出自赖声川及团队的头脑风暴。虽然不敢去想能够如莫扎特之于萨尔斯堡,莎士比亚之于斯特拉斯福德,但在赖声川看来,会昌戏剧小镇同美国俄勒冈莎士比亚戏剧节的模板比较类似,“阿什兰是一个仅有几万人的小镇,莎士比亚戏剧节已经近100年了,它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戏剧节,而是从每年2月一直持续到11月,并且承诺观众10年之内轮完一遍所有莎士比亚的作品。会昌戏剧小镇虽然今后每年春秋两季会举办戏剧演出季,但戏剧活动将贯穿全年。”
在赖声川看来,“阿什兰莎士比亚戏剧节辐射的是周边的旧金山和西雅图两座大城市,戏剧节期间,这两座城市的人会带着孩子来这里住民宿或露营,白天就去钓鱼或游山玩水,晚上看戏,那些小孩就是这样长大的,一代一代旧金山人和西雅图人也是在莎士比亚戏剧节滋润下长大的,这里有大自然、有戏剧、有莎士比亚。同样,会昌附近也有好山好水,很多人从小让孩子去学各种东西,但怎样才能让文化植入孩子的人生,让他们觉得到剧场看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这是我们在这座漂亮的戏剧小镇面临的第一个挑战。要让观众进剧场,所谓文化创意生态,最重要的还是剧场里发生了什么,而不仅仅是外面的这些房子或者餐饮市集。”
一方水土养出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性
会昌戏剧小镇发布会,孟京辉来了;开幕盛典,黄磊来了。他们和赖声川都有着一份共同的事业——乌镇戏剧节,如果说黄磊发起的乌镇戏剧节辐射的是长三角,孟京辉担任艺术总监的阿那亚戏剧节辐射的是京津,未来,这两个相对成熟的戏剧节是否能同辐射闽粤的新生代——会昌戏剧小镇形成互动?对此,赖声川称,这是迟早的事。“我们曾经讨论过是不是到了成熟的时候,做一个戏剧节的联盟,但还停留在畅想阶段。中国戏剧的发展不能只靠一个乌镇戏剧节,它更像是国内戏剧节的一个缘起、一粒种子、一颗烟花,一块磐石,它可以点燃大家的信心,却不可复制。阿那亚靠海,大凉山依托少数民族元素,一方水土养出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性。”
从在台北做戏剧启蒙,到一手托起初创的乌镇戏剧节,再到在上海商业体中做剧场,直至让戏剧小镇落地会昌,赖声川让太多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也做了太多次涵养生态的拓荒者。这种在旁观者看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在赖声川看来就是“做梦”。“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如果这件事做了可以帮助这个地方,我就会去做。如同乌镇,我们几个发起人,从2013年第一届开始,就算没有‘发起人’这个头衔,也会做这件事,说得肉麻点就是为了‘爱’。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子,乌镇有了成功的机会。这些年,不止是我们几个人,整个乌镇人对乌镇的爱和信心共同成就了这件事。会昌戏剧小镇的面积只有乌镇西栅的1/15,如果再加上乌村、国际会展中心,会昌戏剧小镇就只占它面积的1/40,我们能做什么文章,肯定是完全不同质感的东西。”
戏剧小镇还有很多潜力没有被激发
目前戏剧小镇只有4个演出空间,开幕演出季,这4个空间全部以不同形态亮相,其实在赖声川的规划中,这4个之外,还有很多潜能和可以开发的地方。“就比如这次优人神鼓演出的赖家老屋广场,它的模板其实就是乌镇的水剧场。虽然老屋没有什么伟大,也没有特别漂亮,只是古镇中的一个客家老屋,但原本优人神鼓带了布景,到了之后却发现完全不需要,在老屋前摆开阵仗就已经有了一种神圣的古老的仪式感。看到爸爸出生的老房子居然可以变成一个戏台的布景,还是很感动的。”
此次开幕演出季的剧目虽然不是很多,但却汇集了两岸三地,赖声川说未来一定还会有国外的剧目。“早在疫情前,我已经跟一个罗马尼亚的导演约好了,那是一个狂想家导演,我希望他能为整个小镇做一个戏,或许能够融合当地元素,把整个小镇纳入进去。”
如今,赖声川的上剧场团队已经成了“游牧民族”,用他的话说:大家是拼了,先把开幕季做了,如果一直没有开幕,就不会有后续。“会昌戏剧小镇的生命力就如同那两棵给我灵感的400年榕树,很多潜力还没有被激发出来。”
其实除了乌镇和会昌,赖声川在南京还有一份他特别看重的戏剧工作——南京新剧荟,简言之就是延长版的乌镇“青赛”,依托六朝古都的底蕴,每年从各地遴选出六部未曾商演过的原创作品到南京演出,每部戏时长在75分钟以上,然后由评委选出优秀作品给予奖金,助力更多原创作品问世。上海、乌镇、会昌、南京,赖声川的戏剧版图已经绘就,就等待有才华的伙伴来填色了。
摄影/王晓溪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郭佳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