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像 南熏殿旧藏历代名臣像之一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来看这幅画像，上面画的是谁呢？这胖乎乎的脸蛋，小小的眼睛。咦，这人我们大家也都认识啊，这不是那个说相声的岳云鹏嘛。

这是岳云鹏穿越到宋朝了？还是，这画上的人，是岳云鹏的祖上先辈？

借用说书先生的口吻：画上这人，不是别人，他乃相州汤阴岳家庄人氏，姓岳，字鹏举，单名一个“飞”字。

没错，画上的人正是南宋抗金英雄岳飞，传为《满江红·怒发冲冠》词的作者。岳飞，字鹏举，以古人的习惯，岳鹏举，是他生活中最常用的称呼。

所以你看看，岳鹏举、岳云鹏名字相似，也都是河南人。而这长相，竟也如此相像。

好，我们言归正传。如果说，我们这段开场白充满了喜剧气氛，那接下来的内容可能更多是悲剧色彩了。

我们提到的这幅画，名叫《中兴四将图》。主要画的是四个人，他们被当时南宋朝廷认为是“靖康之变”后，功勋卓著的四名武将。

画上共有八个人，每位主将身边还配有一名侍从。所以，这幅画的内容并不复杂。看上一眼，你可能就要说了：不就是一张普通的人物组画么？而且，还把岳元帅画得那么胖，盔甲也不穿，一点也不威武，这哪像是横扫千军的元帅？

今天，我们就来探一探，这《中兴四将图》背后，究竟有何玄机。

《中兴四将图》刘松年作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

却被“混子”和“恶人”抢了“C位”

所谓“四将”分别是：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岳飞。

如果你不是专业搞历史研究的，听完这四个名字，很可能只能说出岳飞的事迹，还有韩世忠在黄天荡抗击金军的事，也在历史教科书里有提到。至于另外两个人，就不怎么认识了。

但这张《中兴四将图》里，位于首位的却是刘光世，在中间的则是身着红袍的张俊。岳飞，则位于画面角落，另一位抗金名将韩世忠，也被放在边缘。

四人之中，岳飞年纪最小，出道最晚，军事战绩也最出色，最终被冤杀，但卓著的功勋，不容抹杀。韩世忠从乡兵做起，在战斗中成长为高级将领。岳飞被杀害后，他质问秦桧，后者说出了那三个滑稽的字“莫须有”。可以说，岳、韩入选，一点也不意外。

也就是说：岳飞、韩世忠，这两位有赫赫战功的将军，在画上并不突出。而另外两位，却抢了“C位”。

那么，难道是我们才疏学浅，不了解真相？难道另外两人是更为低调的军事牛人吗？

先说刘光世。光看他的生前头衔，不可谓不荣耀：官至殿前都指挥使，受封荣国公，可以说，是做到了当时武官的巅峰。但是，要是回顾他的平生经历，就让人大跌眼镜了。这个人，打仗不行，还贪财好色。建炎三年，也就是公元1129年九月，金军从黄州渡江，刘光世率军南逃。于是在军事历史圈子里，有人就给这位将军起了个外号“刘跑跑”。

南宋理学大家朱熹就有评判：“光世在当时贪财好色，无与为比，军政极是弛。”

而南宋时期的文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也有记述：“光世早贵，其为大将，御军姑息，无兴复志，论者以此咎之。”刘光世掌管军事，放任姑息下属，也没有复兴中原的志向。

一个没有“兴复志”的人，居然位列“中兴四将”，听起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如果说，刘光世是个混子，那这位张俊，则可以称为恶人。

他协助秦桧推行乞和，又与秦桧合谋制造岳飞谋反的冤狱。可以说，岳飞被陷害入狱致死，张俊还是重要的参与者。明代浙江杭州西湖西北角的岳王庙中，铸造了四尊陷害岳飞的恶人跪像，其中一尊就是张俊。

陷害岳飞的张俊，生前的爵位已经是郡王，高过岳飞、韩世忠等，死后还得了一个谥号“忠烈”。如果岳飞地下有知，看到这张画像，自己竟然跟刘、张并列，恐怕要“怒发冲冠”了。

通过以上讲述我们发现：所谓“中兴四将”，刘、张的入选，名不副实。无论在民间，还是在史书中，都对刘、张做出了评判，他们的行为、名声，都充满争议。照这么说，这张《中兴四将图》不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吗？

对照之下，南宋这个“四大”实在是拿不出手

张、刘的入选，当然离不开他们的特长——善于交际。相比岳飞、韩世忠，这二人出道更早，在朝中人脉很广，尤其是张俊，在后期选择支持乞和，得到了朝中权臣，以及宋高宗的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南宋朝廷，真的很难再拿出什么有分量的功臣了。

我们来看历史上相同的命题吧。

评选名将功臣榜由来已久。西汉开国，有刘邦十八侯，东汉开国有云台二十八将，唐朝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清朝有紫光阁二百八十功臣。就连东汉之后三国鼎立，也是将才济济，曹魏有五子良将，蜀汉有五虎上将，东吴有江东十二虎臣。

对照之下，南宋这个“四大”实在是拿不出手。

在那种情况下，纵然张、刘或业务不精，或有道德劣迹，但毕竟在军事上可圈可点，毕竟在抵抗金兵，以及南宋建立巩固过程中，作出了贡献。

他们之外的其他人，要么早早战死，没撑到南宋建立，要么是战绩更惨，还不如此二人。从国家层面，评选一个功臣榜，总不能弄个“中兴二将”吧。

“中兴四将”的评选，恰恰反映出宋朝的一个困境：武将凋零。

南宋疆域，偏踞东南，但经济繁荣，人口稠密。为啥找不出像样的将军呢？

这就得说到宋朝“重文轻武”的国策了。从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开始，“重文轻武”四个字就深深地烙印在了宋朝的骨子里。

而在“重文轻武”的方针下，在宋朝，纵然你军事才华出色，也还得在“文化课”上过关。如果文化素养不过硬，根本不会受到执政文官的青睐。南宋选出的这“中兴四将”，在文学、政论上，也都是过硬的。

比如岳飞，是一位典型的文武双全的儒将。根据《宋史》记载，平日的岳飞“好贤礼士，览经史，雅歌投壶，恂恂如儒生”。意思是，岳飞为人，尊重贤人，礼待士人，浏览经史典籍，平时喜欢吟唱诗歌，玩投壶游戏，儒雅的做派，跟读书人没什么区别。

画家的这种手法

实际上是当时主战派与主和派博弈的写照

关于这一点，画家通过画笔，已经在明（疯）确（狂）暗示。

首先，画的主题表现的虽然是武将，但四位主角打扮穿着，颇有文人儒生的气质。如果不看画名和图注，第一眼看到这张图，我们很难把四人跟将军联系起来。

图中这种衣服叫做缺胯衫袍，因衣领为圆形而得名，是宋代武官与士兵日常所穿的戎服。这种衫袍，确实是武官的便服，但在设计上，却是参照了文官的服饰。

在这里，请你注意一下四人的衣服颜色——从右到左分别是，韩世忠穿蓝、刘光世穿青、张俊穿朱（红）、岳飞穿绿。衣服的颜色，象征着官职大小，唐宋时期，三品官以上穿紫色，五品官以上穿朱色，七品以上穿绿色，九品以上穿青色。

由此可以看出，四人之中，张俊品级远远高于其他三人。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把张俊放在画面显要位置，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官职、地位决定的。

其次，“中兴四将”的评选是在宋孝宗时期。宋孝宗赵昚是南宋最有作为的一任皇帝，他即位之初就采取了锐意进取的方针，为抗金功臣岳飞平反，起用张浚，发动隆兴北伐，试图收复中原，最终以失败告终。北伐失败后，他将重心转向内政治理，开创了一段安定局面，史称“乾淳之治”。

所以，结合孝宗时期的大背景，《中兴四将图》这幅描绘武将的作品，就有了特别的意义。一方面，是为了表达对从北宋南渡到南宋建立过程中，建立功业的功臣的纪念。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了给孝宗时期锐意进取造势。

宁宗皇帝即位后，继承了孝宗的进取，著名的“开禧北伐”就在画像完成后进行。因此，《中兴四将图》，很可能就是为了呼应军事行动，用前辈事迹，提高将士的士气。

第三，也是更值得玩味的一点，那就是这四个人的选择，正对应着南宋上下，不同派别之间的博弈。

熟悉南宋历史的人知道，围绕宋金关系，这个王朝内部大体分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双方最具代表性人物就是岳飞和秦桧。

“中兴四将”中岳飞、韩世忠为代表，属于“主战派”。而高宗赵构、秦桧领衔“主和派”。画中的张俊，虽然前期有过抗金经历，但后期转投向秦桧，进入“主和派”阵营。剩下的刘光世，则持“中立”态度。

所以，极有可能，画家的这种手法，实际上是当时主战派与主和派博弈的写照。

真实的岳飞，竟然是圆脸、微胖、将军肚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这画的作者，以及他笔下的，这个白白胖胖的岳飞。

岳飞生活在北宋末期到宋高宗时期，刘松年生活于孝宗、光宗、宁宗三朝。这幅画诞生于宋孝宗退位之后，宋宁宗在位的第三年，也就是，从时间上说，画家确实没见到过岳飞，这幅画诞生的时候，岳飞已经去世多年。

但是，他们毕竟都属于一个时代。关于岳飞的生平、相貌，他可以通过当时的记载获得丰富的一手资料。而且，像岳飞这样的功臣，官方、家族都会为其制作肖像。

基于这些作为参考，这幅画上的人物，应该具有很强的写实性。

尽管这个岳飞的相貌，十分写实，但我们更熟悉的岳飞，却是另一种形象——国字脸、三撇胡须，高大、魁梧、英俊。其实，这种形象不只是岳飞，也是大多数爱国英雄人物的特征。为什么会这样呢？从明代开始，对这类的人物，有了一种脸谱化的塑造。出书纪念、建庙祭拜，后世的章回小说、评书，又对这种形象进行了强化。

今天的大多数影视作品中的岳飞形象，深受明代以来的这些作品影响。所以，我们一提到岳飞，立马产生条件反射，绝不会想到，真实的岳飞，竟然是圆脸、微胖、将军肚。

文并供图/李正乔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