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宇辉画案的椅子后面,贴了整整一排的模拟画像,而梅姨和克里斯滕森两个嫌疑人的画像处在最显著的位置上。每天,林宇辉就是在这些个画像前,为退休后给自己制定的“双百计划”而竭尽全力。
正是在“章莹颖案”和“人贩子梅姨”这两个网络刷屏事件中,因用卓越的模拟画像技巧,绘制出两名嫌疑人的画像,山东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视听室高级工程师、首席模拟画像专家林宇辉才为民众所熟知,网友们称他为“神笔警探”。
“100个被拐儿童的画像已经完成,其中找回了8、9个;100个烈士的画像因为疫情影响还差30个没画完。”这是林宇辉退休后为自己制定的“2020年双百计划”的进度表,由于心脏不好,林宇辉一边服药一边赶进度,他希望尽快完成最后30幅烈士画像,完成他的一个心愿。
林宇辉退休后,画笔仍然没有离手,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双百计划”,即在一年内画100个被拐儿童和100个革命烈士的模拟画像。
画100个被拐儿童的想法,来自于2017年,这是林宇辉第一次为被拐儿童作画。
当时的河南周口人申军良正处在迷茫之中,这是他寻找被拐卖的儿子申聪的第12年。某一天下午,他正站在广东的一家中学门前散发寻子传单,这些跟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一种无助感涌上心头:哪一个是我的儿子?就算是他从我的面前走过,我也不认识他。
恰巧申军良的手机里弹出了当时正刷屏网络的“章莹颖案”,林宇辉根据美国警方提供的三段模糊的视频,绘制出了侵害章莹颖的嫌疑人画像,不久后嫌疑人克里斯滕森落网,网友惊呼嫌疑人克里斯滕森与林宇辉笔下的画像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能够从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模糊视频中还原嫌疑人的相貌,这技术令申军良啧啧称奇。他找到了林宇辉,拿着儿子申聪周岁的照片,尝试着让林宇辉帮助他绘制出儿子如今的相貌。
被申军良寻子12年的经历所感动,林宇辉根据申聪周岁的照片、申军良夫妇的相貌特征,绘制出了申聪的模拟画像。尽管申军良没有见过儿子12、3岁时的样子,但当林宇辉把画像拿给他的时候,他有一种直觉:这就是儿子。
2018年,申聪被拐案件的人贩子被法院宣判死刑,申军良拿到了判决书,却仍然没有找到儿子。但是判决书中记录了人贩子通过一个叫“梅姨”的妇女转手将申聪卖掉的事实。为了找到这个线索,申军良拿着很久以前公安机关绘制的“梅姨”模拟画像,苦寻“梅姨”。他多次走访“梅姨”的住处,接触其身边人,通过他们的口述和描绘得知了“梅姨”的相貌与模拟画像中相差较大。为了寻找线索,申军良又找到林宇辉,请求林宇辉根据此前公安机关绘制的“梅姨”画像和后期他搜寻的线索,重画“梅姨”。
林宇辉重新绘制的“梅姨”画像,后来被申军良在各个媒体转发,一度在网络刷屏。这也为申军良后来找到申聪提供了巨大的社会帮助。
2020年初,广东警方找到了申聪,结束了申军良15年的寻子路。找到申聪后,申军良本打算带着儿子来感谢林宇辉,但又担心途中被记者曝光儿子的相貌,影响到儿子以后的学习生活,所以暂时作罢,林宇辉也就没有见到申聪的真实模样。
不过,据与林宇辉和申军良相熟的记者转述,林宇辉的模拟画像非常接近申聪本人。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有更多的寻亲家庭登门拜访林宇辉,希望得到他的“神笔”的帮助,绘制出亲人的模拟画像。
,“当时,有很多寻亲父母找到我,希望我为他们走失的孩子画像,刚开始没想着接这么多,但是每当我看到这些求助者的无助,这些期盼的眼神,所以我就考虑退休之后,可以多帮助这些寻亲家庭。”从此,林宇辉开始了他的第一个“百人计划”——一年内为100个寻亲家庭绘制模拟画像。
成都网约车司机王明清的女儿是第一个通过林宇辉的模拟画像找回亲生父母的人。2018年3月9日,远在吉林的女儿看到了网上流传的王明清寻女画像,觉得跟自己很相像,于是几经周折找到了亲生父亲王明清。
林宇辉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王明清案的画像难度非常大,主要原因在于,王明清家当时非常穷困,连走失的大女儿的照片都没有。王明清找到林宇辉的时候,拿来的都是家庭的合影照,而合影的家人中总会空出一个位置来,这就是王明清专门为女儿留的位置,他跟林宇辉说,早晚有一天大女儿会回来站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会有一张真正的全家福。
正是这些“空人”照片,打动了林宇辉,他开始为王明清的女儿画像。但是如何画这个没有照片材料的大女儿呢?王明清说他的小女儿和大女儿很像,于是林警官根据他小女儿的一岁半时候的照片,综合分析了王明清家族的特征,画出了第一幅画像,但王明清拿着这个画像找了半年后还是没有音讯。
“他就问我说,林警官,虽说我没见过我大女儿现在的样子,但是我的这个大女儿应该没有这么胖吧,您能不能给画的漂亮一点?其实我理解他的心情,每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漂亮一点,于是我就在原来的基础上,画的漂亮了一点,年轻了一点,之后他拿着这个第二幅画像,很快就找到了走失的大女儿。“林宇辉说。
从林宇辉的角度来说,他认为其第一幅画像还是很像的,因为他当时考虑到,被拐的女孩子大多被卖到了农村,又走失了20多年,现在也应该结婚生子了,再加上农村的条件稍差,可能看起来会更成熟,比实际年龄大一些。
王明清通过林宇辉的模拟画像找到女儿的事情,是首个用模拟画像寻找失踪儿童成功的案例,这件事情甚至传到了海外,连日本媒体都对此事做了报道。
除了技术上的难度之外,林宇辉的另一个为难的地方来自于他的精力和身体。自从他决定为寻亲家庭绘画后,退休后的林宇辉工作量非常之大,几乎每天都要接到许多电话,除了寻亲家庭的求助外,还有很多公安机关的疑难案件需要他帮忙画像。林宇辉的心脏不好,一直靠吃药维持健康,长期伏案工作对他的身体打击很大。家里人也劝他要照顾好身体,才能为社会多做贡献。
林宇辉认可家人的话,但他只能保证尽可能的减少熬夜的次数,同时注意保护眼睛。虽然寻亲家庭在焦急的当代中也报以理解,但看到他们期盼的眼神,林宇辉自己也希望能早一天完成画像。
2020年过去了,林宇辉为自己制定的“100位失踪儿童”画像全部完成,其中找回孩子的不足十分之一,但经过画像和本人的比对,都有极高的相似度。其实对于模拟画像寻亲,林宇辉觉得画像后也不一定马上就能找到孩子,但会给家人带来很大的希望,有了这份希望就能够让家人再坚持下去。
给烈士画像的缘由来自于林宇辉在2016年参加央视《挑战不可能》节目后,在《等着我》栏目中,一位90岁高龄的烈士妻子极度思念牺牲已久的丈夫,希望让林宇辉帮她丈夫作画。但由于没有烈士的照片,林宇辉只能通过烈士妻子和战友的描述绘制画像,最终的画像也得到了烈士妻子的认可。
节目播出后,就有很多烈士家属陆陆续续的找到林宇辉,希望林宇辉能够帮忙,画出自己的已经牺牲的兄弟或者父辈的画像。这也就成了他为“一百个烈士画像”计划的缘起。
来找林宇辉的烈属里,有的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他们的父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奔赴战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父亲的模样。如今这些老人已经进入耄耋之年,很希望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见到父亲的样子,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这些烈士不是黄继光,也不是董存瑞。但他们同样是烈士英雄,正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才要把他们画出来。让后代铭记这些英烈的相貌。”林宇辉说,于是他便想通过自己的画笔,帮助他们解决实际问题。
在这些前来求助的烈士家属中,有一位山东德州平原县来的老妇人最让林宇辉难忘。这位耿老已经80多岁了,她让儿子找到林宇辉,请求帮她绘制自己烈士父亲的画像。
2020年初,林宇辉到了耿老家中,耿老看到前来为父亲画像的林宇辉特别激动,像他展示了父亲的烈士奖状,并诉说了她对父亲的思念。
耿老的父亲是抗日战争八路军的一位营长,因遭侵华日军炮火的轰炸,尸骨无存,壮烈牺牲。后来,母亲带着年幼的她,靠着国家给烈属的补助,熬过了艰难岁月。但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总有一个遗憾,就是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爸爸”,也不知道“爸爸”的模样。
在耿老家中的床头,林宇辉看到一本陈旧的电影画册,耿老告诉他,画册里有一个烈士的画像,她觉得这个英雄烈士浓眉大眼,带着八路军的帽子,她就把这个画像当成了自己的父亲。甚至想把画像打印出来,但是跑遍了周围的照相馆都做不了。“我想在我去世之前,知道我父亲长什么样子。”耿老哀求说。
被感动的林宇辉答应为耿老的父亲画像。他听耿老说,其父亲和爷爷长得很像,按照这个思路,林宇辉完成了画像。耿老看到这幅画像后非常激动,对林宇辉说:“你帮我实现了一个心愿,我要把这幅画像挂在家里,让子孙后辈都知道,我们是英雄的后代,不能忘记先辈的名字和相貌。”
在林宇辉的工作室里,挂着很多年轻人的戎装画像,这些就是他另一个“百人计划”的作品。
“为烈士画像的难度跟为走失儿童画像的完全不同。”林宇辉介绍,儿童画像基本上是跨年龄的,寻亲家属只能提供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很多都还是未发育时候的,这就要结合孩子父母长相的特点,以及其家族的相貌特征,分析孩子现在的相貌。而革命烈士受到历史发展的局限,是没有任何照片的,这就需要靠亲友的描述来完成。
所以,为烈士画像时,林宇辉往往需要与烈士家属当面交谈。但受到疫情的影响,很多烈士家属不能上门来跟林宇辉沟通,只能通过网络远程交流,在视频里向林宇辉描述烈士的体貌特征,这也延误了林宇辉这个“百人计划”的进度。
至今为止,林宇辉为70位烈士家属绘制了烈士画像,剩下的30个,他打算全力在2021年5月1日前完成,然后为党的百岁生日献礼。
林警官觉得说,虽然我们没有上过战场,体会不到当年英雄们浴血奋战的场景,但是想到可以满足烈士的后代思念先辈的心愿、可以还原英雄的形象,就觉得很有意义。
此外,林宇辉还打算通过自己的模拟画像,在泰安市做一个千人烈士铜像园,以此来纪念我们的革命先烈,这个工作我也在推进,争取尽快完成。
在古装电视剧中,经常会有“绘影图形捉拿凶犯”的画面。到了现代,模拟画像更是成为刑侦的一个专业门类。但被称为“神笔警探”的林宇辉却是半路出家。
林宇辉的绘画技巧启蒙于他的爷爷,7岁的时候他就跟着爷爷学习画画,尤其擅长人物肖像。此后他每天都会拿出一定的时间来练习画画,这也练就了他扎实的基本功。
后来,林宇辉当过杂志美编,做过黑板报,拍过摄影照片,1980年以后在警队里当宣传干事。
2004年被调到省公安厅刑侦局后,他在电视中看到一位模拟画像专家通过目击者的口述画出犯罪嫌疑人头像,而当时山东省刑侦的模拟画像还是个空白,他自己心血来潮的探索起了这个领域。2008年奥运会期间新泰市发生了一起造成一死两伤的纵火案。林宇辉绘制出了嫌疑人的模拟画像3个小时后该案即宣告侦破,嫌疑人与画像的相似度高达90%。从此以后,林宇辉模拟画像的技术便在公安系统传开了,各地公安机关都向他求助帮忙画像。
一个偶然的机会,林宇辉曾经相识了两位侦破过著名飞贼“燕子李三”的两个老警察,他通过老警察的描述,还原了“燕子李三”的样貌,连两位老警察都竖起了大拇指。
但事实上,模拟画像在国内刑侦专业人才的培养方面仍处空白。林宇辉介绍,国内目前还没有培养模拟画像专家的机构,主要原因是,这个专业对美术功底要求太高。
林宇辉认为,作为一个优秀的模拟画像者,有两点很重要。首先,要对人的形象感觉比较敏锐。“我有个习惯,就是观察人的面部,外形结构,只要是在我面前走过的人,基本上我都能过目不忘,这是一个职业的习惯。”
其次,就是多家勤学苦练,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练习。“比如通过侧面还原成正面,这个难度就比较高,这就是为什么我画了几十万幅的画像,但很多人却达不到这样的数量。要想一个工匠一样,每天训练手和大脑。“
现代科技手段对于刑侦技术的发展有了很大的帮助,但林宇辉认为,仅就模拟画像这个门类来说,科技手段目前还无法满足刑侦需要。林宇辉告诉记者:“他相信随着科技的发展,在这方面会有所突破。但目前来看,在模拟画像领域,表现人物的方面中,手工作画更加灵活,而电脑的表现比较单一,呈现出来的人物比较呆板,眼睛也不传神,用电脑合成的画像相似度都不高,电脑技术在这方面还是有一定的缺陷。”
所以,现在林宇辉也会去给一些年轻的警察上课,讲一些画像在侦查案件中的应用,也会为慕名而来的各地公安民警传授画像技术。
将模拟画像技术传承下去,跟“双百计划”一样,是林宇辉的心愿。因为,这项技术只有传承下去,为寻亲家庭找回亲情,为烈士遗孤找回记忆,才不仅仅限于“双百”,而会是更多。
实习生 王佳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