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京西门头沟区有一个村子叫琉璃渠，村里一座刚刚改建完成的琉璃园区厂房内，师傅们正按照1:1的尺寸复制故宫太和殿屋顶的鸱吻。在中国古代建筑屋顶经常能看到的这种动物装饰，传说鸱吻是龙的九子之一，因喜爱吞火，能喷浪降雨，常用在屋顶以避火防灾。这座大吻高3.4米，重达4吨，复制工作从2023年的3月开始，塑型、切割、制胚、成型、烘干，整个过程完全按照琉璃生产的传统技艺流程，之后大吻被送入园区的两口老窑，按照古法烧制。而就在此前三年，这座琉璃园区还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弃琉璃窑厂，这座老窑厂和这个叫琉璃渠的村子曾一道在京西这片山水之间矗立了700多年，过去三年时间里，这里发生了什么？《新闻调查》记者从2020年开始记录这座琉璃窑厂重生的故事。

2020年，为庆祝紫禁城建成600周年，故宫博物院举办特展《丹宸永固》。这天，故宫的展览迎接了一批来自京郊门头沟区的特殊客人，时任故宫博物院古建部副主任的狄雅静亲自做导游。

无论是今日故宫太和殿上矗立着的，还是眼前这些300多年前烧制的脊兽均诞生于京西门头沟的琉璃渠村，那里有一座窑火燃烧超过700年的琉璃窑厂。从当年营建元大都开始，至明清两朝紫禁城的营造，这里曾经为历代皇家宫殿庙宇烧制琉璃砖瓦。

2013年，因为环保排放不达标工厂关闭。到2020年，琉璃窑厂关闭已经七年。

琉璃渠村位于京西门头沟区，东临永定河，丰沙铁路线从村南通过，村庄周边的九龙山产煤，煤层上部覆盖着2至6米厚的泥质碳页岩，俗称坩子土，是烧制建材用琉璃的最佳原料。

考古发现，自辽、金开始，该地区已出现三彩琉璃制品，证明门头沟区域琉璃烧造历史已逾千年。距今大约700年前，为营建元大都，此地设琉璃局，开设琉璃窑厂，再之后，明清两朝开始了漫长的紫禁城营造，琉璃建材源源不断从这里运出。琉璃窑厂见证了北京作为皇家都城的营建历史。

随着现代考古的不断发现，学界梳理琉璃诞生的源起。“琉璃”是从梵文传入中国的外来词，原意是带彩的陶器。公元前2000年前的古埃及已经出现了彩釉陶器。

随着时间推移，琉璃从西亚流向中国，从此，这种低温彩釉技术生产的琉璃制品代代相传。

及至明清，五彩琉璃开始和中华文明产生交融，登上至高的皇家屋顶，成为中国式建筑的显著符号。

新中国成立后，门头沟的琉璃窑厂收归人民政府。1952年，为进一步打通晋煤外运通道，京包铁路建成之后，从北京去往河北重镇沙城、张家口的第二条铁路丰沙铁路线从琉璃窑厂穿过。老窑址被埋在铁道地基之下，丰沙铁路线的选址让这座七百年来为皇城烧制琉璃的窑厂向东迁移了一百米左右，五十年代重建窑炉，琉璃窑火继续燃烧。

自从元代开始在此地设立琉璃窑厂，周边逐渐形成村落，也就是今天的门头沟琉璃渠村。曾经村里很多人都在琉璃窑厂工作，村里随处可见用琉璃做的装饰，以及堆放的废弃琉璃砖瓦。

上世纪五十年代，琉璃窑厂曾先后两次划归故宫博物院，成为故宫琉璃砖瓦厂，1970年划归原北京建材局，即今天的北京金隅集团。琉璃窑厂的现状牵动着故宫博物院学者们的心。

今天厂区的老窑建于五十年代，曾经为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而建设的十大建筑等提供琉璃建材。

2018年，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单霁翔致函北京市委呼吁抢救濒临消亡的琉璃窑厂。

2002年开始的计划18年的故宫大修在进行到2015年的时候被中止。

故宫博物院原院长 单霁翔 ：到了2015年的时候我给停掉了，为什么停掉？我们的老专家告诉我，今天修不出过去的质量了。专业人员没有经过传承，我们就很着急。如果高质量的高品质的传统工艺烧造琉璃瓦，如果没有了，我们的修缮质量就保证不了，宁肯停。这样的传承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也是说要给未来的修缮要多留一些优质的建材。修一栋坏一栋的话，那么就成历史罪人了，还不如不修，等待时机。

此后，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的单霁翔提交了“关于建立故宫古建筑研究型保护机制提案”，呼吁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建筑维修应该培养传统工匠，使用传统材料，用传统的技术工艺。

2018年，琉璃窑厂关闭四年后，北京市委批复推动原皇家琉璃窑厂恢复生产。

2021年1月在窑厂熄火关闭七年后，琉璃窑厂改造启动。一场重新点燃京西琉璃窑火的行动展开。金隅集团计划在窑厂原址打造琉璃园区，通过安装现代化设备，在实现环保达标的前提下，恢复琉璃的古法烧制技艺，抢救、保护、传承官式琉璃制作工艺，保障故宫等古建筑维修所需琉璃建材。同时，园区对公众开放，让公众能够近距离了解琉璃文化的历史、制作工艺，将千年琉璃窑火传承下去。

2008年，琉璃窑厂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单位，2011年，45岁的赵长安成为“琉璃烧制技艺”北京市代表性传承人。 通过一次一次参与重要官式琉璃建筑的建造和维修过程，赵长安将这些明清流传下来的琉璃构件仔细摹画，将琉璃的传承技艺，琉璃构件的名称、功能，在建筑上安装的位置、方式、作用，将琉璃传统烧造的全部过程详细记录、整理，和自己的师傅蒋建国一道，出版了《官式琉璃烧制技艺》一书。

琉璃烧制技艺市级非遗传承人 赵长安：目的就是让这个琉璃行业别失传，即使我们这代人下面没有人再去做了，以文字的形式给它记录下来，让有的人想翻出这本书来看一看，能了解这个，真想建厂，打开我们这本书，就能重新把琉璃行业恢复起来。

今天，从琉璃渠村口到琉璃厂大门之间有一条八十多米长的琉璃影壁墙，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少会仔细观看墙上的饰品图案，组成这面琉璃墙的构件全部是当年客户定制产品的备份件。

为了将未来的琉璃园区打造成非遗活态传承基地，园区不仅希望能恢复琉璃的古法烧造，同时要在园区新建一座现代化的工业厂房，设计师把这幢新建筑称为献给祖先的“礼物盒子”。这座集合琉璃产品制作全生产链的厂房将对游客开放，一层空间是琉璃的传统手工制作现场，二层设参观互动平台。

远在文字出现之前，中华文明的源头以五行五色标识时空方位。来自西亚的五彩琉璃，在明清时期，开始与中国固有的文化发生深刻联系。在建筑上用琉璃的色彩标识时空方位。北京中山公园内，由青、红、白、黑、黄五色土对应东、南、西、北、中组成的社稷坛正是这一时空观的体现。社稷坛四方由对应色彩的琉璃墙围绕。

京西琉璃窑厂的重生不仅仅是保留下一处工业遗产。重燃千年琉璃窑火，是要传续这一簇中华文明的圣火。

2021年初秋我们看到；新厂房已经亮相，园区门口镶嵌着龙凤影壁的小博物馆主体建筑改建完成，隧道窑已经封顶，古法烧制琉璃的砖窑改造已经启动，以烟囱为界的园区一期工程克服种种难以预料的困难缓步推进中。

献给祖先的礼物盒子已经缓缓落在门头沟的群山怀抱之中，在这片山野间曾经燃烧了上千年的琉璃窑火能否重新燃起？

厂区老窑在2013年底熄火封闭，窑炉长时间不用，窑体内部不少地方已经坍塌，为了恢复古法烧造，园区从山东淄博请来有丰富老窑修整经验的国师傅，重新恢复建成两口古法烧造窑炉。

为了恢复古法烧造，首先必须解决生产排放问题，2021年秋天，老窑边上加建了一套环保设备。王林俊博士参与了园区老窑恢复古法烧造从技术评估到设备落地的整个过程。

2021年11月19日，北京市生态环境局经过实地调研，回复市国资委《关于协调解决金隅集团琉璃烧造非遗技艺传承保护相关问题的请示》，建议门头沟区政府不将产业园纳入高污染、燃料、禁燃区管控范围，但同时责成有关部门督促企业落实主体责任，加强全过程环保管理。

在获得老窑复烧许可后，金隅集团做出承诺，协同故宫博物院共同实现千年琉璃烧造技艺的复原、传承与研究，同时满足部分重要琉璃构件的传统工艺烧制需求。素烧、釉烧每年不超过8次。

2022年底，园区对新修复的两口素烧窑和釉烧窑开始做点火试验。新窑炉的排放口和环保设施相连，窑体的散热方式发生改变后，它对窑体的升温速度、窑内温度、湿度控制都留下了不确定因素。曾经依靠经验代代相传的琉璃烧制过程面临挑战。

2022年年终岁末，老窑第一次试烧。这是2013年底窑厂关闭9年后第一次窑火重燃，也是京西门头沟燃烧逾千年的琉璃窑火被重新点燃。

15天后，封闭的窑炉被打开，它们是老窑的第一批产品，琉璃胎体色泽正常。2023年1月29日，园区老窑恢复后烧造的第一批琉璃制品出窑。

老窑点火试烧成功后，王林俊博士带领团队启动了专项研究课题，采集记录个体技艺、经验，进行量化转换，制作琉璃色版数据库，加紧对本地原材料坩子土的检测分析，以期尽快找到替代产品，保障古法烧造技艺传承的可持续性。

中国美术学院创新设计学院副院长 俞佳迪：故事是有颜值的，琉璃这个故事的颜值特别高，前一年半说实话还没有完全地扎到琉璃的这个故事的根里面去，那么后来在做的过程当中我就觉得可能琉璃工匠不是里面完全的一支根脉，而是由琉璃工匠身上承载的这个中国文化体系，是我们要去讲的这个根脉里面的重要的部分。

2023年3月琉璃园区开始复制故宫太和殿屋顶的鸱吻，这是自清康熙年间西山琉璃窑厂为故宫太和殿重修烧造鸱吻，三百多年后第一次重新烧制。2023年12月29日大吻龙头出窑。

编辑/彭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