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落魄天才绝地翻身,开启晚明版“爽文”之路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08-05 16:00

隆庆三年(1569年),熊廷弼出生在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也就是今天武汉市武昌区近郊的农村。熊家本是南昌人,自曾祖熊道兴来到江夏,便定居于此。

熊家世代务农,家庭贫苦,连耕读传家都不算,经过数代的努力,到了熊廷弼这代,家里才有余财供养子弟上学。熊廷弼的经历,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通过刻苦攻读实现阶层跃升的故事。

家庭的穷困,让熊廷弼的学业一波三折。好不容易开学启蒙之后,因为家穷,熊廷弼很快又没法继续就读,只能回家当了个牧童,放牛帮补家用。但他很喜欢读书,时常将写春秋、秦、汉、三国、唐、宋史事的话本演义借来捧读。熊父看到了,非常高兴,觉得儿子是读书的料,这才咬咬牙继续送他去私塾读书。从熊廷弼的晋升之路可以看出,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私塾的时候他就已经冠绝同侪,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只是好景不长,万历十六年(1588年)至十八年(1590年),湖广连续几年旱灾歉收,熊家也陷入了困顿之中。此时已到弱冠之年的熊廷弼,白天边牧牛边读书,晚上还要挑粪。连年受灾,熊家卖房卖地,驱散奴仆,直至家财耗尽,仍难度荒年。全家断炊,只能待在家里奄奄一息。

熊家本指望亲朋好友周济,特别是平时一谈起熊廷弼,就以其文章向他人标榜的同乡士绅,可到了大饥荒之时,各家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粮接济别人?唯一能给予他家一点帮助的,只有熊廷弼的姨母和卖油的邻居老皮夫妇。

在此危难之时,熊廷弼的学霸本色救了自家一命。每每到了揭不开锅快饿死的时候,熊廷弼都能通过府里的岁考,以优等成绩获得学府奖励的米粮,让家人熬过了难关。

所有人的性格都不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日后熊廷弼强硬又尖酸刻薄的性格,就是在这种艰苦环境中养成的。灾荒年这段险些全家饿死的惨痛经历,对熊廷弼的刺激非常大,让他感慨人情冷暖,特别是平日里对他吹捧有加的士绅,到了关键时候都不见踪影。

熊廷弼有过一段流连酒肆的日子,喝醉了就撒酒疯骂人,然后卧睡酒肆之中。这段岁月对熊廷弼的性格塑造同样非常重要,从此以后他就成了桀骜不驯、性情倨傲之人。

借酒浇愁的熊廷弼,丧失了斗志,接连几次在乡试中落榜,父亲忧心如焚,积郁成疾,临终前对他说:我和你祖父都对你期望很大,很想看到你出人头地,只是我等不到那天了。说完便撒手人寰。

父亲的去世让熊廷弼悲痛万分。他洗心革面,在为父亲服孝期满后,参加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丁酉科乡试。这次破关而出的熊廷弼,已非吴下阿蒙,一举独占鳌头,高中湖广乡试解元。可惜,此时此刻,他的父祖都无法见证家门如此荣光。

熊廷弼能考取解元,是命运之神把大礼包砸到他的头上,本来他差点又没选上。这一年湖广乡试考官是“二冯”——翰林院编修冯有经和兵部主事冯上知。本来熊廷弼的卷子在房师(各房分考官)那里已经落选了,但他运气好,碰上了有“桃李春官”之称的冯上知。身为主考的冯上知巡视各房,在落卷中查看有没有被房师看走眼的,这叫“搜落卷”。结果真让他碰上了熊廷弼的卷子,仔细一读,冯上知拍案叫绝,不但把卷子搜了出来,还直接超拔为全省第一。可以说,冯上知对熊廷弼有天大的知遇之恩,不仅是他的座师,还是他的恩主。

要研究熊廷弼的政治面目,各级考试的座师、房师是必不可少的参考项。在大明科举中,考生与座师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政治关系,更何况是因“搜落卷”被超拔为解元之人,一般被认为多少都会受座师的影响,日后在政坛上师生之间免不了互相提携。

冯上知与东林党的核心人物赵南星过从甚密,还在李三才弹劾案中做过孙丕扬的参谋,站在了东林党一方。冯上知虽不是东林一脉的核心人物,但也肯定是东林党的同路人,属于“中正”一党。

由此可见,熊廷弼在早期有着与“中正清流”相近的政治色彩。但这仅是早期而已,一个官员的政治派系,是会随着宦游日深而转变的,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回到乡试时期,据说熊廷弼还参加过武举,善射,后来才转为习文。但习武之说要打个大问号,所谓穷文富武,习武不是穷人家玩得起的,学武艺要拜师,要买兵器,平时锻炼体魄得吃得好,想要弓马娴熟,还得养匹马。以熊廷弼家的穷困,如何能供养他习武?在他的自传中也从未提及练武的经历,所以习武之说经不起推敲,多半是附会之词。

乡试中式第二年(1598年),熊廷弼以解元身份参加会试,与温体仁、阎鸣泰、薛国用、梅守和等人同科中式,不过他这一次成绩一般,只被赐三甲同进士出身。但解元光环之下,熊廷弼的答卷仍一时为世人传读,而且他也在这时认识了对他一生宦途都有影响的同乡前辈——礼部尚书郭正域。

熊廷弼的“公务员”生涯是从“公检法系统”开始的,他的第一个官职是保定府推官。推官是一府中的“总理”,什么刑名、关饷、夏秋两税都得是分内之事。三十而立方才参加工作的熊廷弼,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所有繁重的工作,即来即处理,从不拖延。

在司法实践方面,熊廷弼的理念是“疑罪从无”,在任上有300多人被判无罪或从轻发落,一时间他被颂为“青天”。

对于征税业务,熊廷弼首先把府内本应停止却仍在征收的各种加派、耗羡进行统一整理,终止不合理的加派征收,又为整个征收过程订立细则,减少官吏贪污的漏洞,并请巡抚汪应蛟立牌通行北直各府。

汪应蛟对手下这位新科进士的能力非常惊讶:我知道你文章了得(解元嘛,肯定了得),还以为你是词臣(以文章闻名的官员,一般都是科举名列前茅的士人),没想到你对政事如此精通,我不如你。熊廷弼苦笑着回话:年少时家中贫困,各种乡间不平之事都遇到过,所以知道里面的弯弯绕。

这里要提一句,汪应蛟也是东林同路人。在天启年间,他作为户部尚书,曾力阻天启皇帝乳母客氏求墓地,并为此而罢官。

熊廷弼通过整理耗羡、加派,让保定府见底的常平仓开始有了积蓄。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当地发生水灾,整个北直只有保定府有能力拿出2万石存粮开粥厂赈济灾民。

熊廷弼是典型的“实用型”官员,因为年幼吃过荒年的苦,也深知下层民众之苦,所以积极备荒,真正做到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在任6年,无论刑名关税,熊廷弼都办得明明白白,当各地推荐能吏之时,他拔得头筹,被评为“天下推官第一”。

此时,同为湖广老乡的朝中重臣郭正域得罪了首辅沈一贯,因坐妖书一案被调查,被他引为知己的熊廷弼多方联络搭救,并且在最困难的时候与郭正域家“指腹为婚”,为双方未出生的孩子立下兄弟、姐妹、夫妻之约。之后郭正域生下儿子,熊廷弼生下女儿,两家遂结成了秦晋之好。

熊廷弼这人的性格就是不事权贵,由此便得罪了沈一贯一党。本来以他的考评,他可以得到更好的差事,但因为站队错误,被相党“挖坑”,只判了工部主事。

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熊廷弼进京就职工部。工部的差事好不好?看怎么说。主要工作跟军国大事沾不上边,工部在六部中地位最低;但对某些官员来说,工部差事又是美差,因为手里经过的都是各种工程和建造的工作,油水很多。

熊廷弼上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紫禁城内工程连连。皇极、中极、太极三大殿和乾清宫、坤宁宫皆毁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的一场天火,因此重建紫禁城主要宫殿便是万历在位中后期重要的政事。

三大殿工程的款项,一直是朝臣与皇帝争执的重点。因为这个工程花钱太多,朝臣与万历始终争论不休,所以重建三大殿终万历一朝都没有开工,但皇帝和皇后的寝宫还是要修的,熊廷弼任期正好赶上了皇后寝宫坤宁宫的修建。

史籍虽未明确指出,但可以合理推测,熊廷弼参与了宫中的工程。他再度呈现锱铢必较、铁面无私的风格,天天混迹于土木灰屑中,在现场监督,让那些想通过工程贪污的太监们无从下手,使工程贪污减少了十之七八。

万历皇帝是举世公认的“老抠”,熊廷弼在工部主事任上做事秉公、细致,涉及紫禁城重建工程的锱铢必较,在工程上能给皇上省钱,自然简在帝心。获得皇帝信任的熊廷弼,终于迎来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差事。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十月,他被放到了边陲重地辽东,以浙江道御史巡按辽东。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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